四人練習菜品的地點, 就在雨草旅院的廚房。
食材齊備,廚具樣樣不缺,四人認真鼓搗了一個下午,初步定下了各自要做的菜品——
晏紹要做的是清茗米湯。
這是一種冷泡的米茶湯, 原本並不屬於粥類, 但晏紹按照自己的思路,作了一些改進:
她將用來泡湯的硬粳米換作一捧細米, 先把細米浸泡上半個時辰, 再倒進陶鍋裡, 加水小火慢熬, 等熬至微微軟爛, 便將之盛出,放進一大盆井水裡冰鎮。
泡茶湯用的茶,選自初春剛采摘的野郊茶。它沒什麼特彆的滋味可品, 但勝在是藕河鎮附近的鄉下村落所產, 既新鮮又販價低廉, 十個銅板就能買上一大袋子。
如此就算清茗米湯賣不出幾碗, 在銀錢上的折損也不會太多。
細米燉的軟糯,冰鎮過後分盛至碗中, 再舀上一勺放涼的茶湯,點上兩滴雜花蜜。這樣碧瑩瑩的一汪, 浸著白如玉子的一碗細米, 瞧著清新, 入口也是淡淡的冰甜, 很適合盛夏時節用來祛暑。
趙聞玉要做的是酸口冷水麵,她做菜的口味向來怪異,也喜歡發明一些讓人聞所未聞, 見所未見的菜品。
而這些菜品顯然是糟糕又失敗的,據其他同窗們說,她們一開始還肯品嘗這些新菜品,但嘗了以後,次次肚疼腹瀉,後來便十分後怕,敬而遠之了。
跟著遭殃的是禦衣堂和斂武堂的學子們,她們自謝靈來之後的這段時間,也因此鬨了好幾次肚子,之後等趙聞玉再送菜過去,她們便紛紛作鳥獸散,再也沒人敢嘗她的創新菜品了。
不過,若是趙聞玉安安穩穩地照菜譜做菜,做出來的菜肴還算是能入口的。
她這一次用的麵是黑蕎麵,黑蕎麵本色黑黢一團,但被沸水煮過後泡在冷水裡,便揉淡了麵色,又顯得滑溜溜的。酸口湯汁則是用的菜譜上的方子——一勺青梅汁、一碗稀水香醋、半勺糖,三樣調味料混在一起攪拌均勻,沉置一晚便可使用了。
她們二人要做的菜品都很簡單,謝靈要做的濃辣鹵菜也不麻煩。隻需按照先前卓瑛阿姊的做法,燉上一鍋濃濃的醬香鹵汁,再將一小簸箕的乾辣椒剁碎,磨成一碗辣椒粉,悉數倒進鹵汁之中,就輕鬆得到了一鍋濃辣醬鹵汁。
之後,隻要將各種新鮮的食材放進鍋中,一同燜煮,再浸上一夜使之入味,火辣又醬香濃鬱的各色鹵菜便可裝滿一大鍋,直接送到街頭販賣。
最後是宣蘋要做的紅燒肉醬飯。這道菜她隻做成過一次,這會雖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供她練習,但她能做出來的紅燒肉醬飯,不是鹹了就是淡了,不是沒炒熟就是炒的火候太過,把本該是濃赤色的肉醬炒成了一碗黑漆漆的焦肉醬。
一下午的時間過去,她失敗數次,本來還想厚著臉皮,再重新炒製紅燒肉醬,但見另外三位已然大功告成,就讓她頓時壓力如山,哭喪起了一張臉:
“……要不我還是不炒了吧?這都炒壞多少塊豬肉了……”
趙聞玉心態一向良好,反向安慰她道:
“怕什麼,你往常在惜膳堂浪費的食材還少了?”
晏紹也點點頭,一臉鼓勵之色道:
“這些豬肉我是幫你數著的,還有我們方才消耗的食材,到時候從惜膳堂拿一些過來,還給旅院主人便是了。”
宣蘋聞言,勉強拾回一點自信,雙拳緩緩捏緊,語調放沉道:
“好——那我就,再試一次。”
這一次,趙聞玉、晏紹與謝靈皆閒了下來,便每一步驟都幫她把關,再加上宣蘋炒肉醬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最終出鍋的成品,便勉勉強強算得上是一碗合格的紅燒肉醬了。
這紅燒肉醬僅是澆頭,還需熱氣騰騰往米飯上一澆,才能做出一碗鮮鹹濃香的紅燒肉醬飯。
四道菜品準備就緒,接下來便是搭食攤了。
食攤所用的小推車,謝靈本想花錢在木匠那裡打造一輛,但剛回來的雜役馮如翼聽聞她們要小推車,便好心道:
“我家有小推車,就是擺在倉庫好幾年了,落了許多灰塵,木頭想必也腐壞了幾處……你們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擦洗一下再送過來。”
“阿姊,你也太心善了!我們感謝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宣蘋一個激動地衝上去,握住她的手感謝再三,就差熱淚盈眶了。
馮如翼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用謝我,我也是瞧見你們為了實踐課業忙得熱火朝天,想幫一幫忙而已。”
“而且說起來,我也算是你們的學姊。當年我跟幾個相熟的同窗們在蓬籽窩擺了快兩年的食攤,好不容易才成功結了課。”
謝靈竟不知馮如翼也是出自惜膳堂,如此便不多客氣了:
“那便多謝學姊了。”
有了小推車,還差幾副小桌和板凳,一些鍋碗瓢盆,這兩者她們四人完全不用擔心——隻從惜膳堂取一些回來用就行。
最後就隻剩下畫著四道菜品的食幡和寫著食攤名字的字幡了。
謝靈四人都不擅寫畫,她們又不與翠濃學堂的主學堂學子相熟,想來若要請她們之中的一位來作畫寫字,肯定得付上一些銀錢才行。
但既要付銀錢,她們就不必舍近求遠,謝靈想到冷嘉平過新年時曾寫過幾道春聯,書法尚可,也畫過兩幅年畫,貼在門口的大紅燈籠上,便乾脆去求她幫忙。
冷嘉平聽聞她的主意,淡淡應道:
“幫你,可以是可以……”
“這不是白幫,我按市價付你筆酬。”
謝靈雖與冷嘉平相熟,但該給的錢一定要給,冷嘉平見她如此,便緩緩咽了剛要說出來的後半句,道:
“好。”
付給冷嘉平的錢,是她們四人一起湊的。筆墨所書之物,就如繡品一般,不值錢的很不值錢,值錢的便一字千金,但幸好冷嘉平的筆酬並不貴,隻一百文便夠了,她們各自用零花錢湊一湊,第二天便換來了一道食幡與一道字幡。
食幡並不是栩栩如生的畫風,而是依照著連環畫的畫法,蘸了各色鮮豔的彩墨,隨性作出來的。
其畫風稚氣如幼童塗鴉,每一道菜品的旁邊除了寫下它們各自的菜名,還畫了外圓內方的銅板標注了價錢——其中賣三個銅板的是清茗米湯、五個銅板的是酸口冷水麵與濃辣鹵菜,八個銅板的是紅燒肉醬飯。
如此獨特畫風,屆時製成旗幡,斜斜往攤前一插,即便是在熱鬨非凡的蓬籽窩,也是一處惹眼俏皮的存在。
字幡也依著食幡的畫風,一撇一捺似渾然天成的圓稚,兩者搭配起來,與謝靈四人的年歲倒是相適相宜。
日常要用到的物什,她們都已準備妥當,需得消耗的食材,也儘可去惜膳堂取,她們又再練習了半月菜品,半月之後的一大早,便軲轆軲轆地推著小推車,將一大堆捆的緊緊的桌凳、鍋碗瓢盆都運到了蓬籽窩街上。
她們自知要做早食,便得趕在早集之前就到場,於是相約起了一個大早聚集到雨草旅院,然後再推著小推車與一眾物什火速趕往蓬籽窩。
但就算這樣,她們還是遲了一步。等她們抵達蓬籽窩,街上早已熙熙攘攘,食客們也已各自在不同的食攤麵前排起了長龍隊伍。
“她們怎麼都來的這麼早?!”
宣蘋簡直目瞪口呆,明明她們已經起的夠早了啊喂!
晏紹見狀,原本還算放鬆的心情立刻焦急起來,趕忙催促大家道:
“快快快,咱們快去搶位置!再不搶就來不及了!”
謝靈聞言,當即大聲對街上行人喊道:
“麻煩讓讓!都讓讓!”
隨後腳下蓄力一蹬——立刻配合著她將小推車用力往前推——軲轆軲轆、軲轆軲轆!
小推車載著沉甸甸一大堆物什,被她們推的一路飆速飛滑——整座推車猛地一下往前衝,車上的鍋碗瓢盆被撞的叮叮哐哐一陣作響,裝在大鍋裡的茶湯與米粥也此起彼伏的砰、砰砰撞到鍋壁上,發出劇烈翻湧的水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翻鍋蓋,嘩啦一聲——全都傾泄出來似的。
趙聞玉跟著她們一路小跑,同時四下張望,見街道兩旁已經擠滿了各色食攤,根本無處下腳,便指揮道:
“周圍沒有能擺攤的地方,我們直接去街尾!”
謝靈與晏紹聞言,一邊嚷嚷著讓行人避讓,一邊一刻不停地推著推車往前衝,等到街尾,跑在最前頭的宣蘋眼尖,一下就瞧見了街尾僅剩的一塊空地:
“那兒可以擺攤!”
“快!”
趙聞玉一聲令下,謝靈與晏紹連忙調轉方向,直接推著小推車衝向牆角,嵌進了那塊空地。
“呼呼……累死我了……!”
宣蘋累得氣喘籲籲,一個屁股墩兒坐在了下來,更恨不能整個人攤出一張大餅,直接往地上一躺。
謝靈與晏紹都累得渾身大汗,趙聞玉體力稍好一些,見她們一時使不出力氣,便擼起袖子上陣,將幾副桌凳和旗幡拿了下來,依次安置、最後將兩杆旗幡斜斜插在了攤車前——食幡與字幡被撐起,四道菜品與四味食攤一行大字,一起橫在了攤車的上方。
食幡才升起來,一位路過的食客就瞥見了它,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好奇地咦了一聲:
“你們……這是賣的什麼吃食?”
沒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就有食客送上門,趙聞玉瞅見她,一下抓住機會,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現下賣的是一道清茗米湯,屬甜口,吃上一碗可以清熱解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