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小葉韶張開眼睛看曲泠。
她的眼型還沒有日後的銳利,是一種圓鈍的懵懂。
“...什麼意思?”她問。
曲泠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對著人家小姑娘說了什麼, 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沒有。”
他連連咳嗽幾聲,眼神四處亂飄, “隻是說, 你是個很好的孩子。”
小葉韶枕著手臂幽幽看著他, “真的嗎?”
曲泠從小姑娘圓潤的漆黑杏眼裡莫名看出她日後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心虛程度更上一層,“當然了。”
“居然會有人誇我是好孩子。”小葉韶很小聲地嘟囔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了被子, 把自己小半張臉藏在被子裡,露出一雙清澈杏眸看著曲泠。
曲泠鬆了一口氣,還好年紀小比較好忽悠。
如果是長大的阿音,就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了,非要逼著他把那些話講清楚不可。
“你和我結婚了嗎?”突然,小葉韶問道, “還是你在追我?”
曲泠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整隻狐狸都僵住了。
“你、你為什麼這麼想?”他有點結巴。
小葉韶盯著他, 有些狡黠地挑起嘴角,看上去比他還像一隻狐狸。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小葉韶慢悠悠地咬字,“你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呢。”
曲泠炸毛了。
“兩個都不是!”他故作凶惡, 齜牙咧嘴嚇唬小葉韶, “小孩子再不睡覺狐狸就要吃人了!”
小葉韶笑起來,完全沒有在害怕,“我才不信!”
她眨眨眼睛, “你才不會咬人呢!”
實際上經常咬葉韶的曲泠:...咳。
“睡覺。”曲泠伸手把小葉韶的眼睛蒙住,企圖強製關機。
小葉韶眨著眼睛,睫毛在他手掌內側翕動著,“我就不,你不要強迫未成年。”
這話聽得曲泠眉尾亂跳。
要說她懂得多吧,小孩眼裡確實是天真的懵懂,但如果要說她不懂吧,又動不動語出驚人。
童言無忌,小時候的葉韶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很難搞。
果然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小時候難搞的小孩會變成更加難搞的大人,平等地折騰周邊所有人。
他無奈歎氣,如果是青丘的小狐狸,咬著後頸一頓甩,基本都老實了,暈暈乎乎陷入夢鄉。
但是人類幼崽葉韶顯然不能這麼對待,還得好聲好氣陪她聊天,不然馬上就包起一汪委屈巴巴的眼淚。
可憐又可惡,狡猾極了。
小葉韶又強撐著和曲泠說了會話,眼看眼睛已經快合上了,又用力睜開,含糊地說著已經重複過的話題。
“你是在哪個動物園展出...我有空去看看你。”
“都說了我不在動物園...”曲泠歎氣。
他終於覺出味道來了,戳了戳小葉韶的臉,“你是不是不想睡?”
“嗯。”小葉韶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相當坦白地承認了,“睡著了,就會醒過來。”
曲泠眼神暗了暗,心裡有些不忍,“嗯。”
他其實不是很能理解,阿音為什麼這麼直白地告訴小時候的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
她應該也知道這隻是幻境裡的偽像。
儘管偽像與真實的她有著同樣的情感,同樣的脾性。
她對自己是否太過...殘忍了?
“我很喜歡這個夢。”小葉韶又打了個哈欠,“我不想醒過來。”
她在枕頭上蹭了蹭,把哈欠逼出的眼淚給蹭掉,“但是夢是假的,現實才是真的。”
小葉韶安靜而困倦地望著曲泠,“相比美夢,我更討厭虛偽。”
曲泠一怔。
“對你來說,長大的我才是真的,現在的我是假的。”小葉韶說著,渾然不知自己某種意義上講述的正是真相。
“我很喜歡你。”小葉韶笑了一下,“你要去選擇真的我,彆讓我等太久。”
“至於我呢...”小葉韶終於抵抗不住潮水般的睡意,聲音越來越輕,“等我長大遇見你的時候,我會認出你的。”
那麼聰明的她,在一群狐狸中選出曲泠,應該不會太難。
儘管他不願意告訴他到底在哪個動物園裡上班,但是沒關係。
葉韶想做的事情,都會做到的。
“...嗯,你會的。”曲泠柔聲答道,幫她掖好被子。
小葉韶沒回答,呼吸平穩緩和。
曲泠輕手輕腳起身,要去關閉小夜燈的時候,又聽小葉韶夢囈一般發問。
“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嗎?”
她白天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隻狐狸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名。
曲泠手頓了頓,隨後關了小夜燈,“晚安,做個好夢。”
忽悠小孩算什麼本事,我要等阿音親口告訴我。
小葉韶嘟囔了幾聲,隨後徹底進入了夢鄉。
黑暗不能阻止銳利的妖瞳,曲泠看著熟睡的小葉韶,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不知不覺捏緊了手裡的畫紙,把質地堅硬的紙張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與此同時,窗外一聲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畫境搖搖欲碎。
曲泠下意識把紙撫平,雷聲果然漸緩。
空氣中彌散起的水汽與小葉韶平緩的呼吸聲在提醒曲泠,他手上這張畫與這個世界裡的每個生靈都息息相關。
曲泠沉默了,他的視線定在這張薄薄的紙上,漸漸咬緊了牙關。
手指幾次用力,又在扭曲畫紙之前鬆開,猶豫著無法下定決心。
窗外暴雨如注嘈雜切切,像極了前夜青丘的雨。
小葉韶翻了個身。
女孩睡得酣沉,嘴角輕輕往上麵翹著,大約是做了個好夢。
她自然是期待每一個明天的,等待著長大的那一天。
曲泠捏緊了拳頭,脊背一股股涼意往上冒。
他必須做出選擇了。
突然間,曲泠眨了眨眼睛。
眼前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存在,在用手碰他的額頭。
但是一眨眼,那種感覺又消失不見。
...是錯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