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個明黃色的蛇瞳從秘境大門上生長而出, 那純潔無瑕的鮫人般的白花終於也綻開了蛇般的怨毒眼珠。
它們死死地凝視著道貌岸然的胡子老頭們,又厭惡地盯著底下麵露欣喜與期待的年輕人類。
都是一夥的。
然而闕馥蛇到底不擅長使用妖力,即便它源源不斷往秘境大門裡注入妖力,大門還是被強行打開。
上百個人類幼崽一擁而入。
它煩躁地咂咂嘴。
但幼崽們很弱, 非常弱, 弱得出奇。
闕馥蛇不知道是自己太強了,還是哪裡出了問題。它心念一轉, 秘境的妖力如臂指使, 將欣喜若狂聚集在宮殿裡的幼崽們挨個浸入水中。
有什麼細微的聲音在它心底催促它,叫它將一腔怒火於他們身上發泄。
闕馥蛇張開了大口,露出了倒鉤著的利齒, 隻要一口下去, 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也會皮開肉綻。
它會慢慢地啃咬他們, 聽他們徒勞的哭喊求饒,讓他們一遍遍去體悟主人和它當時的絕望。
但是牙尖觸碰到哭泣著的年輕人類的時候,腦海裡突然又浮現起鮫人首領的麵孔。
他一定不會想要看見它這種姿態, 他喜歡它涼涼地繞在他肩頸, 收著牙尖從他掌心裡嘬飲花釀。
再細細一想, 那唆使著他啃咬人類們的聲音無比陌生,不屬於任何一個鮫人。
闕馥蛇不善於思考, 也不愛動腦筋, 一旦腦袋開始運轉,就悶悶發痛。
不遠處傳來禦劍飛來的破空聲, 野獸的直覺告訴它這次來人並不會太好對付, 它毫不猶豫甚至有些慶幸地放棄了思考,胡亂纏了鮫紗在他們身上。
這些幼崽雖然打不過他,但顯然不會輕易被淹死, 可以一直在浸在水裡,浸到它得空把思路捋順為止。
果然,來人裡跑得最快的是一個喊得特彆大聲的小子和一個蒙著眼睛的瞎子。
大嗓門的那個動作太靈活了。
他身上的靈力和鮫人一樣,是水的氣息。
但又不一樣,鮫人的妖力是風平浪靜的海,而他是永不停止的驚濤駭浪。闕馥蛇厭惡這樣的靈力,不該是這樣的。
另一個瞎子更讓它煩躁,一揮手就是數不清的銀光,晃得它眼花繚亂。
闕馥蛇焦躁地拍打著尾巴,豎瞳們死死地盯著他。它決定了,一會先吃他。
可是當它下定決心的瞬間,瞎子身上顯出了一道屬於妖的印記。就像野獸圈定地盤一樣,這道濃厚氣息儘管帶著藤花的溫柔,但依舊是妖族之間心照不宣的——占有,或者是捕食預定的標誌。
大約已經是另一隻妖的食物了。
要去搶食嗎?雙線思考簡直要了闕馥蛇的命,就這麼眼睛一花,靈巧的粉色身形如花瓣飄下,又比花瓣要有力得多,一頭紮入深水中。
她是去搶他的食物的。
闕馥蛇氣得渾身眼珠暴起,剛要張口啃咬下去,那人類少女身上帶著的濃厚妖息簡直給了它一個大嘴巴子,打得它頭暈眼花。
這居然也是一個被大妖盯上的獵物。
怎麼回事,現在外麵的妖都流行先飼養再開吃嗎?!
闕馥蛇頓住片刻,驟然眼前劃過一道如新雪的白,下一秒,橫過劍痕的眼珠們齊齊傳來劇痛。
少女身上妖息的主人來了,他身上憋著股火,每一下攻擊都朝著他身側的眼珠子上斬。
每顆眼珠爆開的瞬間,都有黑色氣體倉皇逃竄,又被月光般的冷冽劍氣吞噬乾淨。
沉水蛇分不清臉,在狂亂的疼痛中它隻覺得這隻狐妖和首領一樣漂亮。
首領是銀白色的,而他是純白和觸目驚心的黑。它著迷地看著他的頭發,原來濃鬱的黑色也能這麼好看。
想要。但是首領說貪心不好。
它不知道狐妖為什麼和那幾個人類混在一起,還打他,疼得很。
他的靈力是冰冷的,像柔軟的水變得又冷又硬。
但狐妖和它說,“你做得很好。”
遲來的誇獎像秘境裡罕見的雨,沉水蛇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小山包一樣大的腦袋撞著淺海邊的山石。
哭著哭著,震耳欲聾的妖獸嘶吼漸漸變成了...小孩的哭聲?
闕馥蛇打了個哭嗝,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視角有了變化,臉頰也一片濡濕。他伸手一摸,是水....?等等,手?
他嚇了一跳,兩隻腿仰天一蹬,摔進了水裡,被曲泠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提回了岸上。
曲泠手架在他腋窩下,抱小狗一般把他重新帶到海邊,溫聲道,“看。”
他被抱起時下意識蹬腿,幸好腿短蹬不到地麵。他急吼吼探身一看,水麵上的小孩子皮膚黑得像夜,是他鱗片的顏色。
但是一雙懵懂的眼睛閃耀著藍紫色的星輝,銀白的長發打著卷兒垂下,像極了首領。
他張了張嘴,水麵裡的小孩也張了張嘴。
“嗚啊!”闕馥蛇大叫一聲,勾著腦袋要去撞水麵,“人類在偷聽!”
“唉哪來的人類這就是你...”曲泠歎息,轉頭又對葉韶獻寶,“我剛化形的時候可沒他這麼蠢。”
“而且一化形我就會握劍了。”曲泠補充道。
葉韶:“...嗯。”
曲泠見縫插針的開屏行為偶爾會讓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從地上撿了根小樹枝遞給闕馥蛇,小男孩還沒有馴服自己的人類四肢,眼前筆直的小木棍又格外具有迷之吸引力,他急得張嘴去接。
“確實,比不得你。”葉韶順手小樹枝塞給了葉向川,後者莫名興奮地拿著小樹枝比劃兩下,氣得腰側問海劍嗡嗡作聲。
“對吧!”曲泠沾沾自喜起來,伸出狐尾去勾葉韶的手腕。
他們把闕馥蛇抱回岸上,考慮到闕馥蛇對靈力的厭惡,葉向川生了火讓他取暖,葉韶隨便找了段鮫紗擰乾給他裹上。
闕馥蛇一下子被衣物裹住,頓時渾身不適應地扭來扭去,可惜人類四肢不具備扭曲的功能,反而把他自己疼得齜牙咧嘴。
“我會不會長尾巴?”當然是像鮫人一樣的漂亮的大尾巴,闕馥蛇問這裡唯一的狐妖。
“難說。”曲泠說,隨後一把抓住他的小腳,“腳彆放臉邊上,臟。”
闕馥蛇氣鼓鼓地盯著他,“不行,我要長!”
“那你以後試試。”曲泠說,“不過你以後估計隻能長成泥鰍,還不如不長。”
說著,曲泠順手把他往自己身上抱,捏著他的小手去摸自己的腳,“下麵的是腳,上麵的是手,最上麵的那個是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