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不斷的下墜。
葉韶奮力睜開眼睛,入目的卻是一片漆黑。
很快,那種失重感變成了奇異的模糊, 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抑或隻是單純的漂浮。
周身一片陰冷粘稠, 葉韶知道這是魔氣。
她現在是在回憶裡嗎?葉韶有幾分茫然地想著,伸手去摸腰側的洗星, 手伸到一半, 被橫裡插過來的一隻狐尾卷住胳膊。
不多加思考,葉韶另一隻手反手抽出洗星,就用力朝那隻狐尾斬去!
幾息之間,兩人已經對招了十幾下。
來人出手狠厲,每下都朝著葉韶致命處攻擊, 最為難以招架的是他還有尾巴,每每都從出其不意的地方抽來,被葉韶險險躲開。
眼看葉韶即將落了下風,一道寒光從遠處劃來, 轉眼就架到來人的脖頸上。
來人靜默片刻, 突然嗤笑一聲,“不愧是我的好兒子。”
曲泠不作聲, 濯月劍泛著月色般的冷光,照在來人的側臉上, 露出與他極為相似的輪廓...以及猩紅的長眸。
這是入魔的青丘前主。
葉韶看得心裡發顫,先前見過在畫境裡慈愛又寬和的青丘主君,沒想到在這裡能夠看見入魔的他。
他剛剛的攻擊絲毫沒有留手,每一下都是衝著要她小命來的。幸好之前有曲泠的陪練,她對青丘劍法無比熟悉, 不然估計都撐不過半息。
“怎麼把青丘的劍法都教給外人了?”青丘前主被曲泠製著,不緊不慢地發問。
曲泠垂眸看他,暗金色眸子倒映著暗紅魔瞳,聲音帶著點克製的啞,“不是外人。”
“是嗎?”青丘前主的視線越過曲泠的肩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葉韶,“厲害的小姑娘。”
葉韶眨眨眼睛,沒有作聲。
現在入魔之後就會變得陰陽怪氣已經是一種固定環節了嗎?
“你還要把我壓多久?”青丘前主又看向曲泠,微微彎起眼睛,“這麼想爹爹嗎?”
曲泠聞言眼神一黯,“你不是他。”
眼前的“青丘前主”不過是他身隕之前留在青銅劍裡的一段記憶碎片罷了。
“倒是成長了不少。”青丘前主說。
曲泠鬆開青丘前主的衣領,他施施然起身,撫平身上衣袍被扯出的褶皺。
見到葉韶警覺地盯著她,不由笑起來,“小姑娘,不用這麼緊張的。”
“我殺你之前,”他說,“他就會把我殺了。”
儘管知道野獸之間的親情不會像人類那樣父慈子孝,但是這麼直白地說出來葉韶還是會有些衝擊,她揉了揉眉骨。
“你最後入魔了?”曲泠問自己的父親,“是被迫的嗎?”
“你帶了個人類的小姑娘過來,”青丘前主回答,“是被迫的麼?”
曲泠搖了搖頭,隨後抬手止住了青丘前主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她是我的伴侶。”曲泠很正式地介紹了葉韶,“她是特彆的那一個。”
青丘前主哼笑一聲,臉上的魔紋鮮明地刺目,“你也知道青丘是毀在誰的手上吧?”
“父親。”曲泠說,“我此行見識到了很多人類。”
有狡詐的,有魯莽的,有自私的,自然也有心懷鬼胎和貪婪的。
他無數次直麵了人類的醜惡,也越發厭惡這種說話曖昧又自傲的物種。
但是,在那一片令他厭倦的汙濁中,又是美麗的人間紅塵。
不同於青丘的單純與乾淨,人間就是這麼複雜麻煩,美與醜惡混雜在一起,但也因此誕生了在青丘看不見的煙火。
“你又如何向我證明?”青丘前主嗤笑一聲,“用你現在全部都是人家小姑娘的腦子?”
“我無需向你證明。”曲泠說,他用一種奇異的悲哀眼神望著眼前的男人,“父親——我不知道該不該這麼稱呼你。哪怕假設你現在還活著,但你入魔至此,你不再是青丘的妖,而是魔。”
“帶我去看我父親的回憶吧。”曲泠說,“我趕時間。”
男人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隨後輕聲開口,“這樣才像是一個君主。”
他不再等曲泠回複,往前帶路走向一個泛著靈光的儘頭。
“你們還挺...和平的。”葉韶小聲和曲泠說。
曲泠側頭瞥她一眼,失笑。“你想多了。如果我現在很弱,又貿然進入青銅劍的內部想取記憶,他馬上就把我奪舍了。”
他親爹可能還會看在血脈親情上猶豫片刻,但是入魔了的爹就不好說了。
“怎麼在和我兒媳婦說我壞話呢。”青丘前主站在回憶的入口處,回頭笑道,“彆敗壞她對她公爹的形象啊。”
曲泠沒說話,拉著葉韶就往入口走,卻又被青丘前主喊住。
男人半靠在門邊上,除了那雙猩紅的冷眸,一切與他最熟悉的父親沒有兩樣,“兒子啊。”
“你看完回憶,我就消散了。”他說,“有沒有什麼話要和你親爹說的?”
曲泠聞言,平靜地抬眸看他。
九條狐尾在他身後搖曳著,像綻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