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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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清定定地望了時淺渡兩秒, 突然閉上雙眼一扭頭,避開了相交的視線。
他咬著唇,沒說話, 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
可輕顫著的睫毛上沾著水珠, 肩膀依然控製不住地戰栗,暴露了他的恐懼。
初秋的天氣微涼, 身上蓋著的衣裳還帶著對方的體溫, 把司清包裹其中。
他臉上表現出抗拒,身體卻很誠實, 手指無意識地死死拽住身上的衣服, 用衣服遮住自己方才遭受的屈辱和欺淩。
眼淚順著清瘦的臉頰滑落, 洇濕了製服外套。
又被時淺渡看到他最落魄的模樣了。
換一種方式說, 便是,又是時淺渡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站了出來。
他感激,他歡喜, 他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寬慰。
但同時也感到難堪,非常難堪。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胸膛中衝撞,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眼前明亮的女孩。
於是隻能逃避,不去看她的眼睛,生怕在她眼中看到憐憫或是嫌棄。
這副明明很脆弱卻強裝堅強的樣子,更讓人心疼了。
時淺渡在心中歎了一聲, 單膝撐地蹲在他麵前, 伸手揉揉這個可憐少年的頭:“哎呀,彆害怕了,這不是有我在呢麼。”
極度的自尊被短短的一句話擊碎得潰不成軍。
本來快要隱忍克製下去的眼淚再次決堤,司清抑製不住地啜泣起來,像是要把從前吞近肚子裡的淚水全都吐出來似的, 清透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他哭得肩膀都在劇烈地震顫,伸手捂住了臉,不想把自己這副脆弱的模樣展現出來。
還有她在呢。
多麼溫柔而誘人的話啊。
像是在孤立無援的黑色世界中,忽然有一抹陽光傾灑進來,叫他有那麼一瞬間,想要靠在她的肩膀上,把自己隱藏許久的脆弱和疲憊都血淋淋地揭開。
他想傾訴自己所有的無助、惶恐、難過,想有人能拉他一把……想得到溫柔的安慰。
但他還是克製住了自己刹那間的衝動。
他想,時淺渡這麼說,應該隻是一句隨意的安慰吧。
或許對誰,她都會這麼說的。
時淺渡被他這情緒的突然爆發嚇了一跳。
她安慰人的話有這麼差勁兒嗎?
怎麼還讓人哭得更厲害了。
她蹲在旁邊有點無措,看著司清把自己在牆角下麵縮成一小團不停地哭,乾脆抬手輕輕地圈住他的後背往自己肩膀上一按,在他背脊上拍了拍,又幫他緊了緊批在身上的製服。
“好啦,彆哭了,眼睛哭腫了會醜死了喂。”
被人扶住後背往懷裡按的那一瞬,司清睜大了雙眼。
他的額頭抵在時淺渡的肩膀上,身體死死僵住,心跳卻快如擂鼓。
對於時淺渡來說,這可能隻是給哭哭啼啼的可憐蟲一個安慰,但對他來說,這卻是打心底裡渴求的溫暖和依靠。
一片沉默中,他終是悄悄地伸出雙手,輕輕牽住時淺渡的衣擺。
並因為自己的動作偷偷紅透了耳朵。
啜泣聲漸漸變低,司清的情緒平緩了不少,空氣中隻剩下微不可察的吸鼻子聲。
時淺渡見他終於不哭了,拍拍他的後背,說道:“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件衣服。”
她站起來要離開,又被人輕輕扯住了褲腳。
司清拉著她衣裳的手在抖。
他低垂著眼眸,沾著淚珠的睫毛遮住了漂亮的桃花眼,因為抬起胳膊的動作,蓋在身上的製服外套往下滑了些,露出清瘦的肩膀。
“先……彆走,可以麼?”
冷清好聽的聲音染上濕濡的氣息,有些低啞,也有些抖。
他此時不想自己留在這裡。
說真的,他害怕。
剛才的無助感還曆曆在目,他害怕獨自在這裡等待。
……或許,也還有其他原因。
時淺渡垂頭望著他,心想,他像是個怕被人丟棄的小孩子。
啊,他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啊。
她彎腰伸手幫他把衣服往上拉扯一點,遮住了肩頭:“還在害怕嗎?沒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用不了多久。”
司清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下肩膀,意識到時淺渡是在幫他後,肩膀安靜地耷拉下來。
他依然低垂著腦袋,抿抿唇,又輕輕點了點頭。
緩緩地鬆開了手。
他看著時淺渡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心中有微妙的失落感。
仿佛時淺渡這樣的人,一旦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到他的生命裡。
體育館後麵的這條窄路上,常年曬不到陽光,顯得有些陰冷。
身前的懷抱消失後,秋日微涼的風吹過來,他冷得顫了顫,把身上的製服裹得更緊。
沒過多久,便有腳步聲傳來。
他有點緊張地抬頭看過去,一眼就撞見了時淺渡的雙眼。
又立刻收回了視線。
時淺渡把自己一件很中性化的私服拿了過來,遞給司清道:“製服和運動衣都是分男女款的,我就給你拿了件自己的衣服,你先穿著吧。”
司清伸手接過來,薄唇輕輕蠕動兩下,用恢複了平靜的冷清聲音道:“謝謝。”
謝謝她這兩天所做的一切。
他坐在地上沒有動,抬頭瞥了瞥。
那眼神有點羞赧,一雙桃花眼四周略帶粉暈,看起來水汪汪、軟乎乎的。
身上冷清又倔強的氣質,被他這雙眼睛一秒打破。
時淺渡瞧懂了他的意思,笑著轉過身,背對著他。
“好啦,我轉身不就行了……你瘦成那樣也沒什麼可看的啊。”
這句話讓司清手指一緊,本來湧上心頭的一點小羞澀瞬間被壓抑回去。
他有點自嘲地扯扯嘴角。
是啊,他瘦瘦弱弱的,為了學習已經很久沒有運動過,確實沒什麼可看的。
感覺到司清穿好了衣服,時淺渡回過身問:“其實我不太明白,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想辦法報複回去應該不是問題吧,怎麼就一直被他們這麼欺負?”
司清未來能聰明到能把警方哄成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就是找不到一點線索,雖然現在是個孩子,肯定沒有以後那麼縝密的思維,但想要對付金歲言這樣純靠武力和家庭背景的小屁孩,應該不算難吧。
司清能感覺到她沒有什麼惡意,沉默半晌,開口道:“我還有人要照顧,不能被退學。”
時淺渡了然。
司清需要蘭林的高額獎學金,一旦報複金歲言被發現,毫無背景的他恐怕會遭受更猛烈的衝擊,退學可能都是輕的。
他麵對的局麵,確實進退兩難,隻能夾在中間獨自忍受。
“你的衣服我會洗好後還給你,下次……”司清突然開口,“你彆再幫我了。”
時淺渡:……?
她眉頭一挑,吐槽道:“提起褲子就不認人,真有你的。”
“……”
司清的臉驀的紅了起來,窘迫地渾身都開始發燙。
“你……不要亂說。”
他後退了兩步,表情重歸於冷清,哭得發腫的眼睛被黑色的碎發擋住:“我是認真的,今天和昨天都很感謝你,但以後你不要再管我了。”
說完話,他往後倒退幾步,接著扭頭跑掉了。
時淺渡很不爽,雙手抱胸衝他喊道:“誰要管你了!以後也拜托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這小屁孩,就應該給他扒光了褲子打屁股!
司清的腳步頓住片刻,心中湧出一股酸澀之感。
但他沒回頭,又重新往前跑去。
他了解金歲言,知道金歲言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人,也知道金歲言在校外認識很多公子哥和亂七八糟的狐朋狗友。
時淺渡這樣幫他,必定會惹得金歲言不滿。
他貪戀時淺渡給予他的溫暖和善意,也感恩時淺渡為他做的這些事——哪怕在時淺渡眼裡這些都是舉手之勞,他也充滿感恩。
也正是因為感恩,他更不希望時淺渡這麼好的人被他連累,被一張狗皮膏藥貼在身上。
他希望時淺渡能快樂地活在她美好的充滿陽光的世界裡。
而他這樣的人,隻需要偶爾瞥見一眼陽光,有些念想就夠了。
……
“淺渡姐,淺渡姐!”
從食堂通往教學樓的路上,時淺渡被幾個女孩撞見。
她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怎麼了?”
“金歲言他爸爸找到學校來了!好像是看出金歲言被打了,氣得正跟老師理論呢。”一個小姑娘跑得直喘,“我們先過來告訴你一聲,他爸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看起來不太好惹。”
趙令曦在旁邊“我靠”一聲:“他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
金歲言……他爸?
時淺渡覺得好笑,都多大了,還玩打不過就找家長這一套呢。
“又不是我先動的手,要怪也怪不到我頭上啊。”
小姑娘氣得跺腳:“是啊,可金歲言他爸跟他一個樣,完全不聽解釋,就揪著金歲言被打的事不放。”
趙令曦嫌惡地冷哼:“他們真是間接性耳聾眼瞎。”
時淺渡揚揚頭,示意一下:“沒事,你們回去上課吧,我今兒就不過去了,都交給老師解決吧,我不跟他們這種人浪費口舌。”
“那……好吧,淺渡姐肯定比我們想的周到,我們就先回去了。”
幾個小姑娘走兩步回頭一步地離開了。
趙令曦拍拍她的肩膀:“行吧,你回去休息吧,彆摻和了。”
人都離開後,時淺渡隨便坐在食堂前麵的台階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她的班主任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她說道:“老師,你跟他們說,先動手的和我道歉,我可以提供醫療費用,這樣就算扯平了,如果不接受,就直接報警處理吧,這樣比較公平公正,你說呢?”
國際一班的班主任正捂著嘴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幾步開外就是金歲言、金歲言他爸和國際二班的班主任。
他聽到時淺渡的話,連連點頭:“那行,我這就跟他們說。”
兩人又商量幾句,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