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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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弄臟?】
池慕白過去在家隻讀正經書, 平日很少出府,幾乎不認識尚書府之外的女子,對於男女之事了解太少,是真的沒能明白話中的深意。
被人攬在懷裡, 兩人的肩膀輕輕抵在一塊兒, 時將軍的手臂圈著他的腰。
距離和姿勢都很親密, 超過了一般的範圍。
不過他沒覺得反感,反而有些小開心, 控製不住地害羞。
【將軍要把我踹到水池裡去嗎?】
時淺渡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她懶洋洋地靠在少年身上, 笑問道:“你怎麼這麼可愛?”
還踹到水池裡。
弄臟是這個弄臟嗎?
【嗯?將軍怎麼突然誇我……】
【不過可愛是誇小孩子的,我已經成丁了,不再是小孩子。】
池慕白的嘴唇輕抿著。
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悄咪咪地抬起,動作極輕地抓住了時淺渡後背的衣裳。
時淺渡察覺他的小動作, 臉上笑意更甚。
攬著小啞巴的手臂緊了緊。
小啞巴真是太天真純情了。
不過也是, 這個時代沒有網絡,沒有某些教育課程,池慕白又沒機會去秦樓楚館“體驗生活”,對於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了解太正常了。
這麼乾淨的人啊……
她在心中感歎一聲。
故意欺負人家, 好像太壞了點。
池慕白站在原地沒有動,就那麼乖乖巧巧地被抱著。
抓著時淺渡衣服的手緩緩下移了些,最終學著時淺渡的樣子, 也摟住了腰。
【時將軍抱我,我回抱一下應該合理吧。】
【將軍腰真細, 抱起來很舒服。】
【就是將軍身上的脂粉味太明顯了。】
【不喜歡這個味道。】
恢複了清澈的聲音響起在耳畔,一口一個“將軍”地喚著,這稱呼早就從最初的恐懼逐漸變了味道,親親昵昵的, 好不勾人。
時淺渡眉眼帶笑,被這些小心思和親昵的語調取悅到了。
而且,她總覺得小啞巴有點吃醋。
既然被說身上的脂粉味太重……
時淺渡鬆開了池慕白的腰,緩緩站起來,說道:“我身上沾了不少脂粉味,太熏鼻子了,我先去換一下,一會兒再來見你。”
她狀似不經意地注視著池慕白的臉,果不其然看到有歡喜一閃而過。
池慕白點點頭,在桌上寫道:將軍,我去書房讀書。
他抿抿唇,掩蓋掉唇畔的笑意,步伐異常輕快地轉身離開。
原來將軍也不喜歡那種味道啊。
這麼看來,必然也不會喜歡酒樓裡的小侍咯?
他沒有細想心中的歡悅從何而來,在去書房的路上沒忍住蹦躂了一下。
將軍真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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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換了一身新衣踏入書房時,池慕白正坐在書桌前讀書。
他平時讀書總是背脊挺直,一本正經的,對書本和知識學問都很尊敬。
這回破天荒地不那麼板正,眼睛亮晶晶的,還用舌舔了舔唇。
“看什麼呢,這麼高興?”時淺渡負手走到桌旁。
將軍。
池慕白在心中輕喚,眉眼彎彎。
他起身迎了一下,把角落裡的椅子搬到桌前,供時淺渡坐。
接著,又在黃麻紙上寫下一行小楷,如今的字跡比起剛入府時,顯然變得俊秀了些——自從到了將軍府,他的待遇比從前好了不知一星半點,府上的筆墨都隨便他用,每天連上兩小時的字,進步不少。
時淺渡掃過黃麻紙。
上書:方才讀書,書中寫到京城中龍須酥、藕粉桂花糕、糖蒸酥酪、栗粉糕菱、雞油卷兒、杏仁茶奶等等數種小吃,被勾得有些饞,這才忍不住笑。
池慕白沒有立刻撂下筆,略頓片刻之後,繼續在紙上寫道:不知道將軍明日下朝回來,可否為我帶回來一點?
寫完,他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瞥了時淺渡一眼。
一副饞蟲被勾出來的樣子。
“還用帶回來?直接帶你出去吃不就行了麼。”時淺渡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紅木桌,想明天的安排,“明天正好事情不多,你等我下朝回來,帶你去外麵逛逛。”
這回,池慕白的眼睛徹底亮了。
去外麵逛逛?
真的可以帶他出去嗎?
他立刻將毛筆重新蘸了墨,在紙上飛速寫下幾個字,字跡都變得潦草了。
【真的可以嗎?】
時淺渡點點頭,不假思索道:“當然了,有什麼不行的。你如果喜歡出去玩,我不在府上也可以叫人一起陪你出去,自己注意安全就行。”
出去一趟就這麼高興,小啞巴也太容易滿足了吧?
她有些好笑:“一件小事而已,怎麼還開心成這樣。”
池慕白微張著口怔了怔。
見時淺渡發自內心地沒覺得這有半點不妥,驀的想到了過去的種種,心尖一軟,眼眶發熱,無言的感動與溫暖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咬咬唇,忽而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眼底的神色。
隨著潄漱的聲音,黃麻紙上留下新的字跡。
【我從小就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家人都認為我不詳,覺得我給家族丟人蒙羞,不願意讓我出門,甚至不想把我的存在介紹給其他人,各種宴會聚會我也不曾有機會參與。】
【所以,過去在尚書府時,很少很少去外麵。】
寫完了自己過去的經曆,他覺得這有些賣慘的嫌疑,好像故意惹將軍憐惜似的,便又補充了一句——
【從前我也不是很喜歡去宴會,那些世家子弟總是嘲笑我,還會拿石頭丟我,我不喜歡和他們一起玩,自己在家讀書也挺好的。】
時淺渡能想象得到,一個母親去世又被父親厭惡的啞巴庶子,在這個時代會過得多麼淒然。
她難免浮出一絲惻隱之心,麵容柔軟了些許。
“那你自己想出門去嗎?”她問,“當然,你跟我出去,不會叫人嘲笑欺負你的。”
【想!】
紙上這麼寫道。
少年目光堅定,掩飾不住飛揚期待的神采。
他已經被關在尚書府太久了,好似井底之蛙,隻能望見頭頂上那一片天空。那日被父親送到將軍府上時,他們穿過荒涼的街市,滿目瘡痍,完全沒能感受到兒時曾經見過的繁榮,也正因為如此,對熱鬨街市的期待更甚了。
他也想像普通人一樣,能夠自如地外出,親眼見到世間繁鬨。
時淺渡伸手揉了揉小啞巴柔軟的發:“好,那明天我下朝後儘早回來,你在府上等我。”
池慕白肩膀微縮,略含羞意地快速瞥了她兩眼。
他能感受到這種動作中的親昵,也不反感這種親昵,甚至是喜歡。
心尖微動,雀躍暗藏。
他低垂下眼眸,輕咬紅唇,提筆書寫。
【好,我等將軍回府。】
……
繁複華貴的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前。
時淺渡沒有下車,撩開車簾往出府迎接的張總管身上一瞥:“直接讓池慕白出來吧。”
“這……”張總管上前解釋道,“將軍,方才池公子嫡母劉夫人前來拜訪,有話想對池公子講,此時兩人應是正在庭院中,還未講完話。”
“她來你們就讓進?”時淺渡蹙眉。
張總管俯首答道:“將軍,池大人在朝廷為官,劉夫人母族在江南依然有些勢力與名望,母親探望兒子實在是天經地義,將人攬在門外不讓兩人相見,確實不妥……如今已經有人說將軍隻手遮天,若再傳出什麼對將軍不利的話,進獻讒言,老奴怕時間久了,皇上會對將軍有所不滿。”
“行吧,這次就算了,以後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時淺渡指指腳下的土地,“這兒也是我的地盤,沒有我的準許,都給我攔在外麵。”
“是,老奴記得了。”
門外幾人都以為時淺渡要下車親自進去尋人,而時淺渡一鬆手,車簾便隔絕開了車廂內外。
時管局係統打開,將軍府庭院中的情形實時傳遞到眼前。
清瘦的少年一身月白色長袍,領口繡著騰雲祥紋,玄青渦紋腰帶束在腰間,綢緞般烏黑的長發規規矩矩地束起,配上一頂嵌玉小銀冠,活脫脫一位受寵的世家公子模樣。
他眉目清朗乾淨,麵容平靜地望著來人,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而對麵,儀容華貴卻顯露出幾分刻薄的女人端立著,視線在麵前身穿精致素雅華服的少年身上來回來去地掃了數眼,又嫉妒又不屑,嘲諷暗藏。
她出身富貴,這個啞巴身上的衣裳,瞧上一眼就知道是當下最昂貴的麵料,已經被吵出了天價,就是她,都沒有幾匹這樣的布料……
看來池慕白是把時將軍伺候的不錯,這才能有這麼好的待遇。
這小子倒是好福氣,嗬,一下子就攀上了高枝。
不過她又一想,再怎麼穿得好,也不過是個男寵罷了,身上穿戴的那些東西,不過是靠著曲意逢迎、在一個粗魯可怖的女魔頭身下喘息諂媚得到的罷了。
嗬,就算是個男孩,也跟他那個狐媚的娘一個模樣,下賤不堪。
被池慕白乾淨透亮的桃花眼望著,她手指攥緊,在心中狠狠地不屑輕哼:裝什麼裝,就是裝得再有模有樣,也更改不了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靠著某些淫/蕩法子索取到的這一事實!
劉氏暗罵數句,輕嗤一聲,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我剛才說的,你都聽清楚了麼?下個月吏部任免考選,你隻要在床上吹吹耳旁風,你父親也會從中運作運作,你大哥的事情,必然就能得償所願。”
她微眯起雙眼,聽聞永安郡主半年後便到了成親的年紀,時將軍如今大權在握,皇上也願意參考時將軍的意見,如果能……那以後的日子,就隻會越來越好。
池慕白耳尖一紅,眉頭微斂。
在床上……吹吹耳旁風?
他早就與將軍說過不願以身體侍人,將軍也準許他的想法,不僅如此,還處處好生對待他,這些於他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又怎麼好跟將軍說起吏部任免考選之事?
劉氏從他臉上瞧出了明晃晃的“不願意”。
這回為的可是她寶貝親兒子的前程,見著池慕白這個卑賤庶子不樂意,浮於表麵的端莊神態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刻薄儘顯。
“池慕白,你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攀上了高枝,就你這樣低劣卑賤的庶出子,背後無權無勢無所依托,還是個啞巴,在時將軍眼裡不過是個小小的男寵罷了,出不了多長時間也就玩膩了厭棄了……你要是這點兒道理都不懂,那我真是白白多看你一眼了。”
“你要記得,你就是死,也姓的是池,池家好,池家步步高升,你在將軍府的地位才可能有些保證,這兩方麵是相輔相成的,不然等時將軍厭棄了你,把你趕出府去,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池慕白被這兩段話狠狠地錘了一榔頭,心口一窒。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手指緊握。
他明白的,劉氏說得不無道理。
說到底,他就是個身份低微的啞巴,被父親隨隨便便地送到將軍府上,時將軍見他容貌尚可、性情乖順,便將他留下來。
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時將軍隨手給他的。
時將軍看他順眼,他就能做將軍府中無憂無慮的“池公子”;時將軍若是哪天瞧他不再順眼,想收回所有,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一句話,就能夠讓他一無所有。
對於時將軍來說,他就是個小侍,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罷了。
開心了就陪他玩玩,打發打發時間。
想到這裡,他鼻尖有些發酸。
突然就難過得很。
劉氏察覺出池慕白情緒上的微妙變化,心知自己的話戳到了對方,得意地掀起唇角:“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打擊你,隻是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這次的事情,你記得了嗎?”
池慕白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一揚手,就差把“請你離開”寫在腦門上。
劉氏不悅,不過為了自家寶貝兒子的事,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一同出府,遠遠地便見到華貴的馬車停在門前,而時淺渡已經在馬車中換好深煙色常服,此時懶洋洋地雙手抱胸靠在馬車上。
瞧見來人,她衝著池慕白招招手:“看來,我今天回來的有點早啊。”
池慕白見狀,腳步加速,原本微沉的麵色上露出歡喜之意。
他快步走到時淺渡麵前,想禮貌地行一禮,卻被猝不及防地拉近了一個暖融融的懷抱。
時淺渡摟著他的腰,瞧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笑著在他耳畔輕聲道:“彆動彆掙紮,抱一小會兒。”
【我……沒想掙紮呀。】
【喜歡將軍這樣。】
【不過,將軍隻是想做樣子給嫡母看吧。】
池慕白心中一聲歎息。
他回想起方才嫡母的話,摟在時淺渡腰間的手臂緊了緊。
【要是時將軍不會厭棄我就好了。】
時淺渡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沒有刻意地抱太長時間,鬆開他的腰。
“走,我們逛街去。”她牽住小啞巴的手,回望了劉氏一眼,“夫人,慢走不送。”
劉氏眼睜睜地看著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臉色不太好看。
不是傳聞時將軍性情狠厲麼,就連池昌德也跟她說池慕白到將軍府裡不會過得多好,她這才一直以為時將軍隻是個粗獷低俗的武夫,可今天一見,竟然這般容貌秀麗,氣質卓然!
這樣出色又有權勢的女子……
不知道池慕白這種跟他娘一樣不擇手段的狐媚賤人會不會想法子讓時將軍有了自己的子嗣。
嘖,要是能讓時將軍懷上她兒子的孩子就好了。
馬車從劉氏麵前緩緩駛過。
擦身而過時,車窗的簾子被微風卷起。
時淺渡鳳眸微眯,深諳的目光落在劉氏身上。
隻一瞬的功夫,劉氏背脊一涼,額頭上險些滲出冷汗。
那眼神太嚇人了,仿佛是……在看一具屍體。
池慕白在車廂中坐地板正,雙手搭在膝蓋上,有些緊張。
以往在書房,雖說也是共處一室,但空間寬闊,跟馬車中這種狹小密閉的空間完全不同。
現在同時將軍距離這樣近,空氣好像都不正常地沉重,他不是很自在。
而且,嫡母的話也一遍遍地在腦海裡回蕩。
他心裡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沉悶之感不停地往外冒。
不希望將軍拋掉他。
希望將軍可以一直對他好,教他習武、讀書。
他們可以一直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
他是個聰慧的人,已經察覺自己同從前相比,心態有些不太一樣了。
不過,他說不清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以前不敢想象的錦衣玉食和暢快生活,還是喜歡上了時將軍這個人。
他想,或許他就是那種低劣的凡夫俗子,愛上了這種富足美好、不勞而獲的生活,從而賴在將軍府上不想離開了。
錦衣玉食,綾羅綢緞,誰不想擁有呢?
可這一切都是依靠著彆人的的施舍賜予才得到的。
他突然忍不住唾棄自己。
原本剛剛到了將軍府上時,還想著日後請求時將軍賜他出府,靠著自己的本事在外賺錢糊口。
現在倒好,不出一個多月,竟然就沉溺在這種浮華的生活中了。
池慕白低垂著腦袋,心裡很亂。
失落,自厭,不舍……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嫡母還要他去給將軍吹耳旁風,他如今吃好的穿好的,已經承了很多將軍的情了,如果不付出點什麼……他實在沒臉再去提彆的要求。
更何況,這次的要求有關朝政,更是不能隨意提起。
各種事情都堆在一塊兒,思緒亂糟糟地,他一時之間也沒什麼頭緒。
時淺渡聽了劉氏的所有話,大概能想象到小啞巴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開口問:“昨天聽說出去玩,不是還開心得很嗎?現在怎麼一臉凝重,那劉氏跟你說什麼了?”
池慕白張張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半晌,他搖了搖頭,衝著時淺渡露出淺笑。
從前在尚書府中,那麼多苦難艱難都堅持過來了,眼下情況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即便現在憂愁,心中所想的事,也不可能那麼快解決。
好不容易出府遊玩一次,還是好好地放鬆放鬆心情吧。
池慕白自己寬慰了自己,時淺渡反倒不爽了。
她皺皺眉頭。
劉氏明明說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這個小啞巴,竟是一丁點兒都不願意跟她講,哪怕藏著掖著地說一點,她也不會這麼不爽。
既然不爽……那必然要搞點事情,欺負欺負這小啞巴。
她彎起唇角,拍拍身旁的空位:“你坐過來。”
池慕白抿抿唇,聽話地站起身,想要挪到對麵的位置上去。
這時馬車一個顛簸,他隨之一晃,本來在車廂中躬著腰,下意識地站穩時挺了下腰板,腦袋頓時磕在了車頂上,“嗚”地輕呼一聲,栽到了時淺渡的懷裡。
時淺渡被他這麼一弄,不爽頓然消失。
她順勢摟住小啞巴的腰,讓他更舒服地窩在自己懷裡,輕輕地笑。
“你也太笨了吧。”
池慕白被說得麵上發曬。
臉龐埋在時淺渡的肩膀上,窩著沒動。
他其實很喜歡將軍抱著他,每次抱在一塊兒,他總是覺得特彆安心。
除此之外,還有點兒心悸,隱約泛出歡喜的情緒。
【好丟人。】
【將軍該嫌棄我了。】
【將軍一定會想,教了這笨蛋啞巴近一個月的功夫,他竟然連站都站不穩,以後再也不浪費浪費時間精力教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