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英和眼睛亮了一點兒:“我也能去嗎?”
他知道時淺渡說的是華國建築產業化展會,這個展會是所有人都能參加的,但交流會卻需要有受邀的邀請函,才能入場。
“不然呢?你不去誰給我開車啊,小·助·理·同·學。”
時淺渡“piu”的一下,用中指輕輕彈在了顧英和的額頭上。
她拿起掛在椅背上的休閒西裝外套:“走吧,路上隨便買點什麼填填肚子好了,晚上再吃頓好的犒勞自己。”
……
華國建築產業化展會位於帝都近郊的一個巨大的展館中,不同展館有著不同主題。
整個展會持續半個月的時間,每隔一天,下午三點都會有一場行業內的交流會,由兩位業內大咖與在場的與會人員進行交流溝通。
時淺渡在車上草草地吃了一點兒,就領著顧英和一塊兒進了展館。
她是掐著點到的展會,踏進交流會場的門時,剛好差一分鐘三點。
“時總來了。”立刻就有人發現她,上前搭話,“我就說呢,這種展會怎麼可能沒邀請時總參與嘛,不過也是,重量級人物總是最後出場。”
“瞧你那馬屁拍的,人家時總不在乎這些。”
旁邊有人接了一句,語調輕鬆地吐槽。
看起來這些人的關係應該是不錯,這麼說不是意在諷刺,隻是熟悉的朋友之間在插科打諢。
“交流會馬上就開始了,請時總儘快入座,謝謝時總。”
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上前,衝時淺渡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時,率先到台上分享的男人也看到了時淺渡,拿著話筒給自己暖了個場,打趣地笑著說道:“沒想到今天時總也來了,我站在台上都覺得發虛,麻煩大家給我點兒鼓勵啊。”
台下坐著的同行們紛紛輕笑出聲,響起了一陣鼓掌聲。
同時,人們紛紛回頭望時淺渡身上瞧過去。
一個小姑娘,剛研究生畢業就接管了全國數一數二的地產公司,還在幾年之內讓公司市值漲了又漲,這在業內也算是個神話了,誰見了時淺渡都得在背後搖搖頭,無奈地笑一聲天才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樣。
找關係過來見世麵的張慕思看到時淺渡身後跟著的人,瞳孔猛地一縮。
他昨天看到了時淺渡接受采訪時說的那段話,心裡已經開始不安,不過他一直安慰自己,時總隻是出於公平原則,為了在媒體和公眾麵前樹立一個良好形象而已,不是在為顧英和說話。
可現在,他看到兩個人在一起,突然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時淺渡這個女人一定是有意偏袒顧英和的!
這顧英和,還真是有手段,這麼幾天時間就勾搭到了時盛的總裁給自己撐腰。
他還真是小看了顧英和了。
不過,他早在看到了顧英和畫在紙上的設計初稿時,就已經照著那個初稿加急在電腦上製圖、留存繪圖過程的證據了,後來才一點點地照著抄改,就算後來他做圖的時間晚於顧英和,但第一張在電腦上有記錄的草圖,肯定是他的在先——
顧英和一開始是在紙上作的初稿,電腦上留存的證據不可能比他還早。
他最近沒敢谘詢律師,但自己查了不少法律相關的問題和資料,這種情況,他不太可能會輸。
如果光是這樣,他輸了,事情還真有點難辦。
但現在時淺渡既然幫了顧英和……隻要說是時淺渡花了錢,也照樣能在輿論上把人給踩死!
肯定有不少愚蠢的網友會二話不說站在他這邊的。
誰叫時淺渡有錢呢,現在網上最不缺的就是仇富的人。
想到這兒,躁動起來的情緒緩緩平穩下來。
張慕思無聲地輕嗤。
顧英和很敏感,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立刻回看了過去。
原本有點小興奮的心情瞬間被陰霾籠罩。
他看到那個偷了自己設計的人,衝他揚揚唇角,露出一個屬於勝利者的諷刺笑容。
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握緊。
他胸腔裡壓抑地厲害。
頭腦裡閃回著過去大半個月裡經受的一切,張慕思得意的笑容、教授失望的眼神、同學們嘲諷揶揄的神情……以及無數在網上對他指指點點的陌生人。
還有學校迫於輿論壓力,給他發的強製休學通知書。
冷冰冰的,沒一點兒情麵。
那件事畢竟是直接被直播出去了,發酵速度迅猛,學校想捂都捂不住。
為了學校的聲譽,沒調查情緒,就把他休學了。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
身為一個設計師,他的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幾乎等同於結束。
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裡,他被那些委屈、不甘、氣憤折磨地睡不著覺。
最後,一切都歸於一種無法反抗的無力感。
他沒錢、沒關係,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張慕思。
他胸膛起伏,甚至有點兒想哭。
意識朦朧中,被時淺渡拉了一把:“來,你坐這兒。”
啊,不是沒有人幫他。
時總會幫他。
時總是站在他這邊的,就在剛才,他們還見了律師。
時總還誇他……是優秀的設計師。
這種“有人會陪伴在他身邊”“有人還沒有拋棄他”的心理暗示,終於給他傳達出了正向的情緒,緩解了剛才控製不住的壓抑感。
他壓著情緒,強迫自己彎彎唇角:“好,時總,您也坐。”
時淺渡瞥瞥身旁的人,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塊草莓瑞士糖,遞了過去:“是不是看見了張慕思那小子心情不好,吃點兒甜食可以分泌多巴胺,心情會好很多。”
“謝謝時總。”
顧英和沒有客氣,剝開了糖紙,把軟糖丟進嘴裡。
跟時總身上一樣的香甜味道在口中炸開。
還真是草莓牛奶糖。
他彎彎唇角。
也不知道是因為甜食分泌了多巴胺,還是因為彆的什麼,他低落的心情還真緩解了不少。
兩場不同主題的交流會之間,有一個二十分鐘長的休息時間。
顧英和很好學,第一場交流會他一邊認真聽,一邊記錄對自己有幫助的點。他覺得業內大咖的思想就是不一樣,能給人很多新的啟發。
他很珍惜這次機會,為了能在下場交流會中從頭聽到尾,他在休息時去了一趟衛生間。
時總對他可真好。
難不成真是因為他挺有天賦的?
他洗完手,從旁邊抽出了兩張紙巾,把手擦乾。
一想到時總這樣的大咖都誇了自己,他多多少少是有些開心。
濕漉漉的紙巾被丟進了垃圾桶裡,他一轉身,就看到了張慕思。
“顧英和,半個月沒見了,微信短信都不回,咱們同學可都挺擔心你的,還怕你被網暴了想不開呢,你怎麼也不去學校一趟啊,咱們學校又不是封閉式的,就算是休了學的校外人員,也能隨便出入啊,好歹也過去一趟,讓同學都知道你沒事吧。”
顧英和瞪了他一眼:“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偷了我的設計,怎麼好意思過來跟我說話?”
“你話說得難聽就算了,怎麼還血口噴人,什麼叫我偷你的設計啊,我們的設計效果比你的還好,誰會沒事抄個比自己還差的啊。”張慕思一口否定自己抄襲,站到洗手台前緩緩地把手洗了洗,“不過你倒是有本事,這麼短的功夫就跟時總摻上關係了,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
顧英和被這話弄得一陣氣惱,語氣也加重了些:“你嘴巴放乾淨一點兒,時總隻是出於公平,就請人過來分辨一下是誰抄襲誰而已,你要是真沒抄我的,又怎麼會在意時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這話說得在理。
張慕思就是因為心虛,所以才格外在意有關這件事的一切。
他眼神陰鬱地望著顧英和半晌。
這個顧英和,在學校沒多少朋友,總是喜歡獨來獨往,可成績一直那麼好,而且走到哪兒都總會得到漂亮學妹的關注,就輕輕一笑,就能讓學妹們羞紅了耳朵。
憑什麼他這樣的人,能這麼受歡迎?
現在還短短時間,就跟著時總一起來交流會了。
天知道他為了來交流會拍兩張照片、在朋友圈裡秀一秀,跟人拉關係找票,花了多長的時間。
他越想就越覺得生氣,嗤笑了一聲,語氣陰森地放了狠話:“我已經谘詢過律師了,就這樣的案子,就算是打官司,你也絕對不可能贏了我!如果有人跟你說能贏,那也就是出於麵子不好意思跟你直說而已,你還是放棄吧!”
其實他沒谘詢律師。
他就是實在氣不過,故意這麼說出來氣顧英和的。
“等著吧,你跟時總一起出現在這個展會上,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到時候你打官司敗訴,你們在一起出現過的事情肯定會被人翻出來,被人放在網絡上大書特書,到時候,哼,你猜時盛集團的股份會不會一片全綠?你才他們的市值會憑空蒸發多少個億?”
張慕思一直以來都知道,顧英和很在乎彆人的感受。
他想,就算是現在勾搭上了時盛集團的時總,多給顧英和施加一些心理壓力,說不準他自己就直接節節敗退了。
“你彆看現在時總是被人捧著的天之驕子,那是因為她以前沒出過什麼大的差錯,這回她要是支持一個抄襲的人,還被捅破了,那最後可想而知,站的多高摔得就有多慘。”
“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你這個抄襲者真的碰巧贏了官司,你以為大家會買賬嗎?這隻會讓大家覺得,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時總這回摻和到這種事裡,左右都討不到好處,她的名聲啊,至少在業內,肯定得臭。”
“是誰把時總帶進這種田地裡的,是你嗎?顧英和。”
“……”
顧英和被他說得呼吸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積壓了太久的情緒猛地爆發出來。
他突然很憤怒很憤怒,拳頭狠狠地錘在沾滿水珠的洗手池上。
“明明是你抄襲的我,如果被抄襲的人贏不了官司,那世界上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他抬高聲音大喝了一句,語調氣勢衝衝。
可心裡卻不是那麼的自信。
因為他知道,知識文化產權的維權,在華國是多麼的艱難。
太多了。
被抄襲者花了大量時間精力上法院告抄襲者,最後卻被法院駁回的例子,太多了。
他或許隻是成百上千則案例中的小小一個。
“抄襲的人肯定會受到懲罰,時總肯定也不會因為莫須有的事情而被大家誤解的!張慕思,你真以為你能一直這麼得意麼?”
某種意義上講,他在用憤怒掩蓋心中的恐懼。
是時總衝他伸出了援手,這麼多天以來,隻有時總對他那麼好。
時總在他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溫柔地拉了他一把。
可他,能帶給時總什麼呢——
是傷害,是對於時總個人信譽和時盛集團的打擊。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倒黴、自己的悲慘,他也可以在活不下去的時候選擇解脫。
但他不想連累其他人。
尤其是對他那樣好的……時總。
不能這樣。
他想,不能這樣。
萬一結果真的如同張慕思所說,那可怎麼辦?
在極度的緊張和情緒起伏之下,眼眶抑製不住地發燙。
他不想那樣……
“我不是得意,我這是實話實說,你愛聽不聽吧。”
張慕思聳了聳肩膀。
他知道顧英和的想法有了波動,心裡越發得意。
雙眼眯起,他笑:“你好自為之吧,顧英和。”
張慕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衛生間裡。
顧英和重重地靠在牆上,緩速滑坐了下去。
眼淚決堤,汩汩地往下流。
他不是主動地去哭,隻是在沉默地流眼淚。
心裡壓抑得如同一潭死水,後悔的情緒充斥著大腦,越發覺得生不如死。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就不會連累到時總了。
要是他那時死了就好了。
腦袋埋在雙臂上,沒幾秒鐘就弄得衣袖濕了個一大片。
不能這樣。
他得……
他得整理整理情緒,然後去跟時總說,他不要打官司了。
他不要害得時總不好。
要是結局怎麼都不會好,那他自己承受這一切就好了啊,怎麼說也不能讓時總摻和進來。
都是他的錯,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找時總,現在時總肯定要背後裡被人議論。
今天過來交流會,被那麼多業內同行看在眼裡,他竟然還在開心。
完全沒有站在時總的角度,為時總考慮過。
他太自私了,怎麼會有他這麼自私的人。
他實在太差勁了。
他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已經全然被黑霧所蒙住的思維有點混沌,運轉的不快,充斥著對於自我的厭棄和責備。
他喘著氣,腦子衝破迷霧,又想到了——死。
如果現在已經對時總產生了不可逆的負麵影響,那他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留好遺書,然後一死了之。
時總會沒事的,他也得到了解脫。
顧英和崩潰得厲害,然而衛生間門外,張慕思剛一出門就被人用黑色塑料袋蒙住了腦袋,肚子狠命一疼,接著劈裡啪啦幾個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臉上,又被人狠命一個手刀砍在脖頸子上,失去了意識。
時淺渡猛地在他屁股上來了一腳,把人直接給踹倒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裡。
最後,她拍了拍手掌,不屑地“呸”了一聲。
“小小年紀,心眼壞成這樣,老子這回不給你送進局子不算完。”
她通過係統看到張慕思這混蛋一通胡言亂語,還給她的小助理嚇唬成那樣,直接氣不打一處來,已經開始的交流會也不聽了,直接趕到了這邊。
走進男衛生間裡,關上門,還用拖把把門給堵上了,免得有人進來。
顧英和朦朦朧朧之間看到,有一雙鞋出現在了眼前。
是……時總的鞋。
他心裡猛地一窒,實在不想讓時總看到自己情緒低落崩潰時的醜陋模樣,把眼淚在衣袖上蹭了蹭,強迫自己扯扯嘴角,露出了跟平時無異的笑容,揚起了頭。
他笑道:“時總,您怎麼還過來了,我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會回去的。”
時淺渡看著這張眼睛有些紅腫卻笑得燦爛好看的青年,輕輕歎了一聲。
她蹲下,揉了揉顧英和的頭發:“是哪個混蛋欺負我的小助理了?”
顧英和最會掩飾了。
他總是能把自己最陽光、最燦爛的一麵展現在其他人麵前。
直到出事前,他都是學妹學弟們眼裡完美的溫柔學長。
然而這一刻,剛忍回去的酸澀感又冒了出來。
那雙眼睛沒有流淚,卻泛著微微的水光,眼尾是紅的。
他肩膀抖動著輕喃:“時總……”
對不起時總。
他什麼都做不好。
他太自私了,連累了時總。
可直到現在,時總還是這麼溫柔。
有一瞬間,他竟然卑劣地想,就這麼一直自私下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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