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開始了解、開始學習,或許會有機會跟上主人的腳步也說不定啊。
雖然隻是很小很小的一步。
他把身影擋在兩三人環抱的樹後麵,放輕腳步,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離得近了一些,終於能聽清幾人的談話。
這時,他卻聽見埃爾維斯說道——
“對了,父親還提到一件事,說你的母親到國王陛下麵前陳詞,說你我雙方有意,請陛下為我們做主,定下婚約。”
赫爾猛地一頓,霎時之間,眼眶裡浮出了水光。
他腦子裡沒有混亂,反而無比清醒。
果然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的。
他壓根不想聽見關於這個話題的一切內容,於是連連後退好幾步,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那邊,時淺渡眉頭一擰:“什麼?”
她的母親?
她都快忘了,這個身份還有一個關係算不上特彆好的母親。
她的母親從前是貴族家的千金,雖然沒有魔法天賦,但從小識文斷字,學識豐富,恪守禮數,是行事最為周全又有些古板的那種人。
她的家族從前頗有威望,但死的死傷的傷,在她嫁人之前,就沒落了。
後來她嫁給了當時的新貴,也就是這個身份的父親。
從小灌輸在頭腦中的思想,讓她很想興複家族,至少是讓自己的丈夫躋身越進貴族圈子,讓自己的祖祖輩輩得到榮耀,也讓自己的子孫榮華富貴。
可惜丈夫死的早,她便又將希望落在了女兒身上。
從小就開始約束女兒,希望自己能養成一位合格的淑女。
時淺渡這個身份天性不羈,才不會聽自己的母親的話,兩人關係越發疏遠。
估計是聽說了時淺渡現在的情況,終於逮到了可以與大貴族聯姻、光耀家族的機會,這才鬨了這麼一出,轉成跑到國王麵前去說這種事。
她撇撇唇:“你彆放在心上,我母親就那個樣子,她說話算不上數,國王肯定也不會僅僅因為她一麵之詞,就隨便定下什麼。”
埃爾維斯點頭道:“是,陛下說,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他再出麵問你。”
時淺渡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知道,咱們那位國王,看起來年輕,實際上精明著呢。”
-
赫爾坐在溪水旁,雙臂抱住膝蓋,望著水中倒映的自己。
麵容是精致漂亮的。
不是他自誇,恐怕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好看。
可是,光靠著容貌和身體的勾引,能吸引一個人多久呢?
撐不了多久,不是麼。
真的想不出來,身為一隻魅魔,除了能在那事上是“有用”的,還能有什麼作用。
在這樣一個時代和處境中成長生活,他早就被限製住了認知。
他安靜地發呆。
心中喪到了極點。
半晌,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來。
說起來……
主人才說過喜歡沒幾天,應該不會那麼快就對他厭倦吧。
他是不是應該趁著主人還對他有興趣,去學一點兒彆的東西?
學主人喜歡的,日後也好能多一些話題可以聊。
他抹抹濕漉漉的眼角,安慰自己,還是有機會去爭取的。
爭取讓主人能對他真的有一點兒人對人的喜歡,而不是對一隻寵物。
有這個可能嗎?
他不確定。
而且,人類都不喜歡他們魅魔懂的太多。
主人大概也是一樣。
赫爾在一種極度的糾結中站起身來,還沒站穩,就被人從身後猛地蒙住了腦袋,整個人被抗了起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嘴被人隔著布袋捂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幾分鐘後,被人重重地放到了地上。
他心底有些慌亂,亂糟糟地想——
難不成德裡克他們的擔心真的應驗了,有人想通過他知道他們的計劃?
一隻手抓住他頭上的布袋,“刷”地掀開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旁,側過身:“夫人,人我帶到了。”
衣著華貴、儀態貴氣的中年女人緩步上前,彎腰,視線在赫爾臉上轉了一圈。
她眼底透著些嫌惡,說道:“徒有外表的低賤玩物罷了,我那女兒……還真是風一陣雨一陣,這回養隻魅魔,也不知道能有多久的興致。”
赫爾一愣。
這是主人的母親?
才偷聽過埃爾維斯的話,這時就見到了主人的母親,他心跳開始加速,手指緊握成拳。
好像已經預見到了後麵的一切。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可憐巴巴的小白花。
紅唇一勾,便隱藏下了所以悲戚的情緒,笑意嫣然。
他不急不緩,懶洋洋說道:“你是誰?我可沒聽主人說過,她還有親人活著。”
“活著”兩個字加重了讀音。
他不知道時淺渡跟母親關係不好,卻剛好戳到了對方心窩子。
女人臉頰抽動了一下,心裡窩火,麵上不顯。
她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古板嚴肅,眉頭斂起:“一隻養著逗趣玩的寵物罷了,也配讓她提起家人?”
赫爾心臟猛地一縮,呼吸不暢。
確實,他是偷聽才知道主人母親的消息的。
在此之前,主人從未提及過半點過去。
這麼說來,他真的不曾被主人重視過。
對朋友對真正的“人”才會提起家人,而他不在那個範圍之內。
才把眼淚憋下去沒多久,他的眼眶就又有點兒紅了。
真的很不想承認,自己在主人心裡……
什麼都不是。
他喉嚨發哽,停頓片刻,才說:“你少挑撥我與主人的關係了。”
“是不是挑撥,你自己心裡清楚。”女人聲音平直,少有波動,“你見過哪個人類,真把你們魅魔放在眼裡的?就算喜歡了一陣,過不了多久也就膩了,當做人情轉手送給彆人,又或者是賣給商人,你不會以為哭哭啼啼或者撒撒嬌,就能讓人回心轉意,一輩子圍著你轉吧?”
赫爾沒有回話。
他滿腦子都是祭典上那位女性魅魔哭泣的臉。
彆管是哀求還是眼淚,都不能打動人半分。
那個女性魅魔,還是被她的“新主人”給帶走了。
她未來的生活,可想而知。
即便不喜歡新主人,也要被迫承歡,如果不從,必定非打即罵。
搞不好,還會破壞兩個主人之間的感情。
把那種處境代入到自己身上,赫爾感到窒息。
他死也不想被送給彆人!
“如今國王陛下已經為她和德裡克閣下的兒子做主,不日就會訂婚,過不了多久,你這種影響他們新婚的魅魔,就會成為被人厭惡的對象。”女人的字字句句都剛好戳在赫爾的心臟上,“你如果想在她臉上看到厭惡,那我也無所謂,總之,我的女兒我了解,她是愛玩了一點兒,但正事上一向靠譜,你怎麼都不可能留到婚禮。”
“……”
赫爾盯著眼前這張胸有成竹的臉。
他知道女人說的沒錯。
主人確實不正經又愛玩,但每次碰到正經事,卻從不出錯。
主人永遠明白,自己最正確的選擇是什麼。
況且,國王陛下應下的事,會有回旋的餘地嗎?
主人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由國王賜予,如果反悔或不從……
想來對主人也是很不利的。
時間久了,主人也就不喜歡他了。
他會被送人,會跟那個女性魅魔落得同樣的下場。
如果他反抗或者死纏爛打……
主人會厭惡他,對嗎?
想到那張臉上會浮現出厭惡的情緒,他心頭狠狠一疼。
與其耗到主人對他冷淡、需要把他送人的那一天,還不如把此時此刻主人對他的笑臉和溫聲軟語當做最後的畫麵,封存在記憶裡。
赫爾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滯後,緩緩回過神。
眼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蹭掉眼角的水花,緩緩起身,往吉爾城的反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過去。
那句喜歡真好聽啊。
真想再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