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實在堵不住自己親爹的嘴,丟人地直捂臉。
“……”
何紓言聽這話很不舒服,但不想在時淺渡背後隨意透露她的個人情況。
於是端起時淺渡留下的保溫杯,喝了一小口溫水潤潤嗓子。
“她隻是我教過的一個學生,我們也不是很熟。我身上實在是疼,就先不跟您聊了。”
他把自己跟時淺渡之間門撇開關係,免得被外人覺得走太近,對她不好。
像時淺渡這樣的女孩……
以後他們大概不會再見了吧。
“何紓言?”
這時,一個護士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裹走進病房。
她對這個剛入住的病人有印象,就直接把東西遞了過去。
“你的閃送,應該是剛才那個姑娘叫人送來的吧。”
何紓言微怔:“謝謝。”
他打開,發現裡麵是一副耳塞和一本書。
書是《活著》。
他輕快地笑了一聲,不由得搖搖頭。
這小姑娘,是單純怕他沒手機無聊,還是怕他想要尋死之類的?
這本書慘成那樣,看完不是會更壓抑麼。
他拿出耳塞捏扁,塞進耳朵裡。
在海綿慢慢膨脹的聲音過後,世界陷入安寧。
接著,慢慢窩進醫院的白色被褥裡,半躺半靠在床邊,翻開書頁。
他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舒適感。
沒有監獄的時間門表,沒有統一的製服,沒有神色各異的牢犯。
他不再是犯人了。
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
自從有了耳塞,何紓言感覺好多了。
病房裡的聲音被隔絕在外,他聽不見,就權當沒人跟他說話。
一開始,房間門裡其他人聽說他是老師,總想拉著他打聽打聽情況,隔壁床的老頭也一直想問他時淺渡會不會再來。
後來,見他回應很淡,看起來不愛說話,漸漸的沒聲了。
隻有個彆人聊天時隨口說上兩句。
“小夥子也太不愛說話了,看著不像是老師啊。”
“可能是受傷了身上不舒坦吧,不想說話也挺正常的。”
“也是……算了,看彆人乾啥。”
何紓言落得清靜,還算舒服地在病房裡住了兩天。
有時讀讀書,有時望望窗外的藍天白雲,有時考量考量未來的打算。
也有時,看著其他病床人來人往,有些羨慕。
在獄裡時,他就一個人獨行,連一塊兒吃飯的飯搭子都沒有。
出獄後,也是一樣的光景。
等回到家鄉的小縣城會變好嗎?
“爺爺,我來看你了!”
洪亮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
何紓言用眼角瞥了一眼,瞧見個一米八左右、至少一百□□十斤的大塊頭男人走了進來。
怪不得聲音那麼大,他隔著耳塞都能聽見。
回想起前天陪床的女人說“減減肥也比現在好找對象”,他牽了下唇角。
“我這幾天在外地出差,剛回來就趕緊過來看您了,您現在覺得怎麼樣?”
大塊頭坐在椅子上,發出“咯啦”一下刺耳的聲音。
老頭笑得合不攏嘴:“真好,真好,爺爺沒事!我這大孫子,怎麼這麼好呢?”
兩人大聲地聊了幾句天,男人不經意地往旁邊的床位看了幾眼。
就這麼兩眼,他的動作突然一滯,遲疑道:“何紓言?”
何紓言一直閉目養神。
察覺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睜開雙眼。
“草,還真是!”男人“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你出來了?”
老頭和病房裡的其他人全被吸引了注意,七嘴八舌的。
“大孫子,你認得他?”
“出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犯過什麼事吧。”
何紓言逐漸回憶起,這個男生正是他教過的第一屆學生!
男生實在比以前胖了太多,他先前隻瞥一眼,竟然沒認出來。
目光落在男人嘴上,看著他的嘴唇張張合合。
心臟狂跳。
何紓言已經預想到男人會說什麼了。
“當然認識了,他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師。”男人擰起眉頭,“我高的時候,他因為強.奸了一個高一的男生被判刑了!算算時間門……現在應該剛出來沒多久吧?”
他眼裡冒出的厭惡,是看任何一則女性受害的新聞時都沒有的。
因為隻有自己可能成為客體時,男人才會感覺到危險。
此話一出,房間門裡“嗡”的一聲亂了套了。
氛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猛地轉變。
“什麼?這人竟然是個強.奸犯!”
“看他不愛說話,就覺得肯定有問題!”
“真夠變態的,對一個男生下手!”
“而且還隻是個高一的學生,才多大點兒啊,這輩子不是都毀了?”
“這算不算是戀.童啊?”
他想,是啊,這輩子都毀了。
他這輩子都毀了。
何紓言痛苦地閉上雙眼,覺得自己就像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人感到極度不適,胃裡翻江倒海,難受地乾嘔了兩下。
他隱約聽見身旁的對話。
“之前有個姑娘送他過來的,我瞧著還挺照顧他的,他說是以前的學生……”
“聽他瞎扯吧,什麼以前的學生啊!他一共就教了那兩年多,我們誰不知道他的事?當時鬨了小一年,估計上下幾屆的同學都知道,誰會願意照顧他?多惡心啊,避開他都來不及呢,沾上他準沒好事了!”
手指猛地緊握,死死抓住了被子。
何紓言突然回想起那隻落在頭頂上的手。
輕輕柔柔,那麼安慰人心。
不是的。
時淺渡沒嫌棄他、避開他。
他不相信隱藏在平靜麵容之後的,是嫌惡,是惡心。
他……不想相信。
“你們吵什麼呢?這是怎麼了?”
護士推門而入,“咚咚咚”地敲了幾下門框。
她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向何紓言。
老頭指著何紓言說:“護士,這個男的是個強.奸高中生的強.奸犯,能不能彆讓他住在這兒?”
彆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小王護士,你們怎麼能讓這種人住這兒呢!”
“就是的,住個院都讓我們住不安心!剛出獄的犯人,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就連老頭的女兒在快速上網搜索新聞證實之後,臉上也跟著露出淡淡的排斥,心裡第一反應便是——這男的騙了那天的姑娘。
侄子說得對,但凡是這男人的學生,怎麼可能還願意靠近。
說是學生,八成隻是個說辭而已,不會是想要騙婚吧?
護士下意識地擰了下眉頭,對於何紓言的身份很意外。
這男人看上去安靜溫和,沒想到是個混蛋。
她神色複雜而略帶排斥地咳了一聲,為了安定病房裡的聲音,說道:“大家安靜一下,既然他已經出獄了,就是已經接受過懲罰,法律允許他像普通人一樣在外麵生活,醫院也是沒有理由讓他離開的,也希望大家能體諒一下!”
“哎呀,我活這麼多年,就沒跟罪犯待在一起過……”
“知道跟這麼個人住在一個房間門裡,這誰放心的下啊,你們說是不是?”
“可不是嘛……”
房間門中的聲音七嘴八舌的,打破了何紓言隻享受了兩天的安寧。
隻要把罪名往外一拋,他瞬間門就變成眾矢之的。
不知道是真的嫉惡如仇,還是借著一個罪名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快,陌生的人們對他投來惡意的目光,好似他不配活他們周圍,好似隻有他死了才是大快人心。
如果他真的做了錯事,那他被這樣對待也是活該,他全都接受。
可實際上……
他什麼都沒有做過啊!
他好像成了社會的棄子,被這麼一座國際化的大城市強製性地驅逐到邊緣。
不知道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要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何紓言早已知道辯解無用。
他把書抱在懷裡,指肚用力按在封麵上,緩緩地從“活著”兩個字上麵劃過。
在那一刻,承受著無數惡意,他想——
目光和言語也是可以殺人的。
他忽然覺得,時淺渡送給他這本活著,或許不是想教他堅韌,也不是想讓告訴他人生悲苦,或許她隻是……單純地給他這麼個老大不小的男人,一個可以哭的理由。
鼻尖酸澀,緊閉的眼角擠出濕潤的水珠。
他把那本書握地更緊了,好像這樣能給他一點安慰。
時淺渡走進病房時,護士還沒離開,房間門裡亂哄哄的一片。
有人看見她進來:“哎,那天的姑娘來了!”
老頭的女兒快步上前,拉住時淺渡的手腕往旁邊走了兩步。
她臉上的關心不假:“姑娘,我說的可能有點直白,但有些事情還是讓你越早知道最好,他是個同性戀,以前還強.奸過學生。我看你年紀輕輕,社會經驗不多,千萬彆讓他給騙了啊!”
那天的姑娘?
說得豈不就是……時淺渡?
何紓言聞言,雙手緊握著那本《活著》,慌亂地望過去。
他睫毛上沾著水珠,眼眶緋紅,看起來無助又脆弱。
他在害怕。
怕唯一的救命稻草因為扛不住流言蜚語的攻擊,棄他而去。
彆走。
彆像其他人一樣,對他……
麵露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