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含冤入獄的老師4(2 / 2)

“您就當是……往日的師生情分吧。”

“我隻教了你不到半個學期,就發生……”

何紓言說到一半,閉了嘴,不願再提起那件事。

這不就是在說,他們的師生情壓根沒深厚到這個地步麼。

時淺渡隨便搪塞了一句:“您物理教的很好。”

何紓言怔了怔,薄薄的嘴唇牽動一下,露出些許笑意。

是啊,當時的學生們都喜歡聽他的課。

就連剛才在醫院裡大罵他的學生孫立行,七八年前也會經常到辦公室裡找他,趴在桌旁求知若渴地問他各種問題。

現在呢?

恐怕孫立行想起以前的事還會一陣惡心,慶幸他“強.奸”的不是自己。

何紓言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看路:“你隨便找個小旅店,把我放下就行。”

被強製性地貼上汙名、留下案底,他失去了所有。

偌大的帝都,連他住的地方都沒有。

“我一直跟人在校外合租,最近合租的人搬走了,還沒人住進來,要不您就住隔壁那個房間吧。”時淺渡知道光是這麼說,何紓言肯定不應,眼珠一轉,又補充了一句,“之前不是有混混打您嗎?估計還會有人找您的麻煩,現在還受著傷呢,自己住那種小旅店更不安全了。”

何紓言眨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你……不介意跟我合租?”

“我為什麼要介意?”時淺渡反問,“老師會傷害我嗎?”

“……”

何紓言張了張口,眼底的驚訝漸漸消散了。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時淺渡認為一個同性戀不會對她感興趣,自然也就不會有威脅。

果然,這樣的標簽大概在他身上永遠也撕不掉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還有點兒苦澀。

這樣也好,省的時淺渡怕他、躲著他。

“你放心。”他望向車窗外,坦然接受了時淺渡的好意,也改了口,“老師不會傷害你。”

停頓片刻,他又道:“房租我也會如數給你。”

車裡多了一絲微妙的尷尬。

他其實很想歇斯底裡地說,他一點兒都不喜歡男人,更不可能去性.侵什麼男學生,一切的一切都是無稽之談,實在太可笑了。

可這些話他在入獄前入獄後都說過太多遍了。

嘴皮子都要磨破,嗓子也喊劈了,但從未有人相信過。

貼上標簽容易,揭下來卻難。

現在他選擇了緘默,選擇閉口不談。

這樣便這樣吧。

……

“那邊是廚房,隻要不炸廚房就可以隨便用,這兒是衛生間,主臥,還有那是次臥。”

時淺渡帶著何紓言在家裡慢慢溜達了一小圈,推門走進了次臥。

次臥不純粹是臥室,兩麵半的牆壁都安裝了定製的書櫃。書櫃連接著榻榻米床鋪,睡在床上的話,其實就是睡在兩麵書櫃之下,隻要抬抬胳膊就能拿出書來。

書櫃上滿滿當當地裝了兩麵牆的書,文史哲類的書籍比較多。

“老師以後就住在這個房間吧,雖然您可以下地走動,但最好還是先臥床休息一周,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時淺渡從櫃子裡拿出新的被子,放在床上,“這個房間以前是房東的書房,所以很多書都放在這兒,我有時候也會過來拿一些書看,當然了,老師想讀書的話也可以隨便拿,如果想看物理方麵的……我那倒是有一些。”

何紓言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看向書櫃上的一排排書籍。

看到想讀的書,還會停頓一下。

他半天沒說話,在時淺渡要扭身離開時,突然說道:“其實我不喜歡物理。”

不是真喜歡物理,所以成績優秀也沒進研究所,而是又考了師範的研究生,畢業後做了老師。

老師這個行業是長輩們喜歡的,他父母也很喜歡。

“父母思想傳統,覺得隻有腦子不夠聰明的孩子才會學文科,我就選了理科,後來讀了物理,再後來去高中當了物理老師,都是父母喜歡的。”

“可惜,父母在我讀研和工作第一年時陸續去世了。”

他聲音很輕,低沉,微啞。

略微停頓之後,突然又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樣也好,不然,這些年指不定要被親戚鄰裡笑話埋汰成什麼樣子。”

何紓言站在窗前,陽光從對麵高樓的玻璃上反光照射在他身上,灑下一片金色。

他高高瘦瘦的,身上的衣服很薄,勾勒出了漂亮的肩胛骨。

縈繞在周身的沒有憤怒,也不太頹喪,隻有淡淡的悲哀。

有種失意的美感,破碎又疏離。

三十五歲了,沒工作,沒親人,沒朋友。

隻有一身傷和永遠抹不掉的汙名。

他走神片刻,恍然回神。

“對不起,我胡言亂語太多了。”

他在裡麵的時候沒有朋友,跟人說不上幾句話。

很多事情都憋在心裡,現在難免想多跟人絮叨幾句。

不由自主地在學生麵前說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他臉皮有些發燙。

他推了推鏡框,低聲自嘲道:“你是不是在想,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

“怎麼會,老師,您想太多了。”時淺渡靠在門框上,趁他現在話多,跟著聊了幾句,“既然不喜歡物理,那您喜歡什麼?”

“我喜歡……”文學。

何紓言沒把話說完,沉默地盯著書架上的書沒動。

他說不出口。

嗬,一個強.奸犯說自己喜歡文學?

說出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好像連喜歡某些事物的權利,都被身上的罪名給抹滅了。

時淺渡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掃過那排獲得過各種文學獎的著作。

她笑道:“能把不喜歡的事做的那麼好,喜歡的事肯定能做得更好,剛好重新開始。”

何紓言眨眨眼睛,好像得到了些許鼓勵:“是嗎?”

人活70歲也不算短了,這麼算的話,他的生命已經過半。

半輩子毀了,還能重新開始嗎?

時淺渡想說兩句鼓勵的話,手機突然嗡嗡的地震動起來。

來了個微信電話,她不知道是誰,就掛了。

沒想到一秒鐘時間,對麵又繼續打了過來,看起來像是有急事。

她便接通電話,對麵立刻傳來了風風火火的聲音。

“時——淺——渡——!”

“我靠我聽說你現在跟那個強.奸犯在一塊——”

時淺渡一下子掛了微信電話,把那大到震耳朵的聲音掐滅。

聽這話,應該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何紓言唇角淡淡的弧度消失不見,尷尬又無措地推了推眼鏡。

終於敢跟時淺渡直視的眼睛閃了閃,又低垂下了腦袋。

真到了被從前的學生指著鼻子罵“強.奸犯”的時候,他反而沒有羞到臉上發燙,沒有立刻逃跑,隻是慘淡地抽動了下嘴角,覺得自己簡直是活成了個笑話。

他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們果然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但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的受傷。

仿佛放棄抗爭、舉手投降,偷偷地窩在一旁舔舐傷口。

時淺渡斂斂眉頭,像之前那樣伸手摸摸他的頭。

她說:“我先去回個電話。”

何紓言睜大眼睛,像個學生似的輕輕點點頭。

他本能的很抵觸被彆人觸碰,卻對時淺渡摸頭這個動作沒有太大反應。

這個舉動,總是能讓他打心底裡感到溫柔。

他好像能讀懂她善意的安慰。

時淺渡離開房間,他上前兩步去關門。

這時,隱約聽見時淺渡在客廳裡跟彆人的對話:

“你聽誰瞎說的,我沒見過他。”

何紓言動作僵住,跟著心中一窒。

身體頓時涼了個透徹。

手指按在門上,漸漸用力,又緩緩地鬆開。

她撇清了關係。

歸根結底,她是介意的。

理解,他理解的。

即便他不是個強.奸犯,三十多歲的男人跟個小姑娘合租在一起也不太合適。

時淺渡是善良的,所以才會收留無家可歸又受了傷的他。

他偷偷住在這兒,不讓彆人發現,不給時淺渡惹事,少跟她來往,等傷好了立刻坐火車離開,應該就是對她最大的回報了吧。

他沉默半晌,手指一動。

鎖上了次臥的房門。

時淺渡跟打電話過來的小姐妹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她不想讓彆人知道何紓言跟她碰過麵,怕楊銘新父母順藤摸瓜地扒出來地址,到時候又雇人惹出來什麼事端,刺激到何紓言的情緒。

她回到次臥門口,推門,卻發現門從裡麵鎖了。

“老師?怎麼鎖門了。”

“我不是很舒服,想睡一會兒,你忙你的吧。”

何紓言說了謊。

他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鬆了口氣。

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就彆再給人家小姑娘添亂了。

他從包裹裡拿出時淺渡送他的《活著》,目光在書架上掃視一邊,鎖定了一個全是中國文學的格子,把書緩緩地插了進去。

繼而無言地站在原地,有些發呆。

停頓了很久以後,他又伸出手,把那冊書抽出來,用包裹裡的報紙認認真真地包起來,重新塞回了自己的包裡。

他彎彎唇角。

倦容上露出淺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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