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衰微的神明2(2 / 2)

“我看你傷得很重,還以為你會暈厥很久呢。”

時淺渡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放輕力道按在一旁,露出身上的傷口。

許是神明看透她沒有惡意,沒有再次製止她的動作。

祂就淡淡地看著時淺渡撩開染血的衣袍,看著她的手指緩緩按在自己細膩光澤的皮膚上。

麵色不改,就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這裡是我誕生的地方,對我來說很重要。”

祂靜靜地開口,掃過破敗不堪、滿是灰塵的神廟時,無波的眼底泛出淡淡的懷念。

那抹情緒還是跟從前一樣,轉身即逝了。

“我能感受到神廟對我的召喚,所以便醒了。”

“也就是說,在這裡,你的神力會比在彆處要更容易恢複一些,是嗎?”

時淺渡漸漸了解了這個世界的體係。

神明從人類的信仰中獲取力量,所以信仰必然是獲取神力的最大源泉。

但在自己“領地”之中,祂們也能持續獲得微弱的力量。

比如男人在神廟、曲澤在大河中。

神明點了點頭,沒說話。

祂又咳了兩聲,殷紅的血順著下巴滴落。

祂傷的真的很嚴重。

時淺渡擰起眉頭,幫祂擦了擦血跡。

她擅長殺人,而非救人。

能幫忙處理的,無非就是外傷,嚴重的內傷隻能讓祂自己漸漸恢複。

“我來幫你把外傷處理一下吧。”

她從係統空間中拿出藥粉和紗布,托起了男人的手。

這隻手被曲澤狠狠地踩在腳下過,被磚石刺破了掌心,已經露出森森白骨了。

看起來好疼啊。

她一如既往的怕疼,眼睛稍微眯了起來。

想起這個男人獨自一人度過千年之久,一心為了子民,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到頭來卻被百姓拿來祭祀河神,她越來越覺得悲哀,心裡莫名酸軟了一點兒。

她想,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得知真相而不被動容吧。

……河神那種人除外。

神明突然開口:“你不用勉強。”

祂似乎能洞察時淺渡的一切心思,把手掌往回收。

卻被人稍一用力,抓住了。

“不知道人類的藥對你來說管不管用,反正先試試吧。”

時淺渡小心地捧起那隻手。

可能是因為祂的動作太輕柔了,影響得她也跟著柔和起來。

她細細地把傷口中的碎石和草屑摘出去,又將白棕色的藥粉撒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神明垂下眼眸,平靜地注視她的動作。

眼底浮出若有似無的溫柔,以及……淡淡的疑惑。

千年了。

祂還是第一次,被子民關心照顧。

這很微妙,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掌心與子民的手指相觸碰的地方,傳來溫熱的觸感。

還能覺得……軟軟的。

她的手掌乾燥、溫暖又柔軟。

原來與人類、與子民的手掌相觸碰,是這樣的感覺。

原本祂想直說,人類的藥物對神明來說是無用的,不用浪費在祂身上了。

可是,祂想,這是子民的一番心意,就像幾百年前帶著僅剩的糧食供奉於祂一樣。

祂應該收下子民的心意。

“你不像其他人一樣怕我。”

祂記得自己狼狽地被拋到人群中時,子民們看向他的目光。

驚訝、恐懼、仇恨……

與百年前,人們祭拜祂時,眼裡的感情全然不同。

過去有許多信徒跪在神廟中,祈禱神明能夠現身,帶給眾人福祉。

或許,對於人類而言,這隻是心靈上的寄托。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每一次,祂都站在他們麵前,耐心地聽祂的信徒、祂的子民講完那樣長長的故事,目光冷清又柔和,像是麵對自己的孩子一般。

祂想,還好那時不曾以真身顯於世間。

不然帶給子民的隻有恐慌。

而眼前的情形……

若不是神力耗儘無法保持隱身,祂也必定不會以這副模樣示人的。

儘管這個奇怪的女子坦然接受了祂與人類的不同。

時淺渡笑道:“我是你的信徒,又怎麼會怕你?”

又是那樣的目光。

似乎看穿了一切,卻閉而不言。

沒有嘲弄,也沒有厭棄。

神明掀起唇角,沒有多問多說什麼。

祂等到時淺渡把手掌上的傷口用紗布包紮好,便淡聲說:“你走吧。”

“……?”

時淺渡挑起眉頭。

被神明弄得有些不解,還有點兒……

唔,不爽。

她對這個可憐的男人已經夠好了吧,竟然趕她走!

就連迂回的話都沒有,說的未免太直接了吧。

要不是看這人傷得不輕,以她的性子,真應該給祂來一拳頭。

她逼近了神明:“為什麼趕我走?”

“我與人結仇,那人縱使現在不來,明天也回來,絕不會善罷甘休。”神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子民察覺,所以並不隱瞞,與她淡聲解釋說,“留在我身邊,或許會波及到你,傷害到你。”

祂說話時,永遠那麼平靜、冷清。

淡淡的,脫離世俗一般清遠。

可神奇的是,這聲音又讓人感覺到無比溫柔。

像是溫柔到了骨子裡。

時淺渡覺得,祂的聲音有一種……哄誘人心的能力。

她聽得都不舍得跟這人生氣。

真是個,永遠掛念著子民的神明啊。

她眼珠一轉,又道:“可是我沒有地方能去,一個遮風避雨睡覺的地方也沒有。”

這話不算說謊,這次她沒有什麼響當當的身份,是個普通老百姓而已。

神明矜貴的麵容上,眉頭輕輕地斂了一下。

祂的目光掃過時淺渡身上破舊的衣裳,看看她早已磨破的草鞋。

抬起手臂,伸出漂亮的手指,點了點身邊的空地。

“今天很晚了,下山不安全,你在這兒休息吧。”

祂說完,抬頭看向空中的明月,以及潄漱而落的細密雨絲。

半晌,祂重新垂下眼眸,靜靜地看她。

“我保護你。”

“……”

外麵雨聲不小,還能遠遠地傳來大河咆哮的聲音。

除此之外,靜謐地沒有一絲聲響。

看啊,神力衰微、一身傷痕的神明,那樣平靜從容地跟她說——“我保護你”。

她絲毫不懷疑,如果河神曲澤真的在這個晚上找上麻煩來,祂會拚儘全力、就算讓自己萬劫不複,也會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並且以自己的消亡為代價,換來大河安寧。

哦,短暫的安寧,為人類爭取修繕河堤或者逃跑的時間。

祂一定是想,既然已經再無人信仰,既然注定走向消亡……

那就用最後的力氣,再為子民做些什麼。

誕生於此,亦消亡於此。

因為子民而生,又為子民而死。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怎麼說呢……

真是,愚蠢的神明啊。

時淺渡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學著曲澤罵了一句。

其實曲澤說得對,豐衣足食、無災無難的人類,又怎麼會去信陽神明呢?

隻有在危難來臨時,才會集體性地祈求上天與神明的保佑啊。

她故意拆穿祂的傷口,問道:“你傷成這樣,真能保護我?”

神明注視她的眼睛,沒有因為她的故意而有任何看法。

祂應聲:“庇佑子民,是神明存在的理由。”

眼前的年輕女人,是千年時光裡,唯一一個反過來關心祂的人類。

以前的信徒與子民,都隻是一遍遍地向祂祈禱、索取。

他們似乎都認為,神力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神明無所不能。

殊不知,神力會耗儘,神明也會受傷與消亡。

唯一一個關心祂的人類……

祂心底是有些動容的。

隻是,祂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感受,所以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

祂隻是想,儘可能的保護祂的子民。

不想讓眼前的女子憂心。

於是祂沉默片刻,又平靜地開口:“我的身體已經比剛才好多了,可以保護你。”

時淺渡動作一頓,微微發怔。

她恍然明白,為什麼神明知道她在撒謊,知道她並非信徒。

神明可以從信徒的信仰中汲取力量。

她如果真是信徒,就必然會為眼前的男人帶來神力。

傷口會愈合、身體不再虛弱。

祂感受不到力量,自然明白她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可祂麵對不需要思考就能拆穿的謊話,沒有憤怒與嘲弄,沒有厭棄與鄙夷。

祂的神色淡淡,冷淡清貴,又莫名溫柔。

祂依然用那雙漂亮的淡金色眼眸,安謐、沉靜地注視著她。

然後認真地許下神明的承諾。

“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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