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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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隊伍要遠行千裡, 路上就要一段時日,官員們都需要回家簡單做一番準備,下朝後就空出了一段時間, 午後時分統一整頓隊伍出發。
沈青在深夜入宮麵聖時,就已經喚下人備好了行李, 這會就閒下來不少。
他去了庫房, 在金銀珠寶中細細地挑選一番。
這次災情, 他主動捐出府上大量銀錢珍寶, 但特意挑了些精致的留下了。
為的就是能偶爾選出幾件,送給時淺渡, 討她的歡心。
她男裝在外, 也不太喜歡束手束腳的女裝, 他留的就都是簡潔乾淨的款式。
不管男女, 戴著都不會突兀, 反而顯得十分大氣。
“大人,大人。”
小喜子從遠處走來, 還沒到庫房跟前,就一連喚了兩聲。
他急的額頭上都是汗水:“大人,手底下有人來報, 說韓大人以及好幾位同行的官員都到時小將軍府上拜訪了,說是出行前有賑災之事要議, 可小的擔心……”
“擔心什麼?”
沈青刀他一眼,麵上不悅。
手指撚住剛挑好的玉佩,在紋路上緩緩撫過。
“小的擔心……”小喜子哽了哽, 聲音變小不少,“他們會對大人不利,大人可否要親自去一趟, 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如果他們真的在賑災路上對大人不利,外麵不比京中,恐怕不好應對。”
沈青斂斂眉:“本官不是說過麼,時小將軍不可能有害人的心思。”
他回想起下朝時時淺渡笑看他的表情,耳根發燙。
“往後不準再胡亂議論。”
小喜子心裡急的呀。
大人平日裡雖不說疑心病有多重,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糊塗啊!
怎麼說,都應該探尋一番再下定論,這樣才穩妥。
“大人,小的這麼多年追隨您,您肯定知道小的絕不會想要害您,定是盼著您的好的,不然就聽小的這一次勸吧,就算是命人去打探打探他們在說什麼,總歸是比什麼都不做要穩妥一些,不然這一路上……小的實在不放心您的安危。”
小喜子苦口婆心地勸,說得沈青的麵色緩和了些。
他知道小喜子不會害他。
可他覺得,時淺渡也定然不會害他。
不過,小喜子說得也有道理,去打探打探那幫混蛋都說什麼,總歸沒有壞處。
他將選好的玉佩揣進懷中。
“備車,去將軍府。”
約莫一刻鐘後,馬車停在了離將軍府一公裡的地方。
小喜子以為不把馬車停在門口,是免得對方聽見馬車聲起了疑心。
不想,沈青連正門都沒走,而是……
繞到了院子背後一個很偏僻的角落裡。
他吩咐道:“你在這兒候著本官,本官去去就回。”
“大人,這……”小喜子為難,“您獨身以這種方式進去,會不會太危險?”
“這兒是京城,再怎麼樣,他們也不會讓本官死在將軍府中。”
沈青打定主意,讓小喜子在圍牆外候著,自己進了府。
他不似偷偷溜進府中的外人,反倒像是這座府邸的主人一樣,氣定神閒。
他太熟悉這裡了。
上輩子來過將軍府無數次,就是府裡的一花一木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哪裡偏僻哪裡下人多,議事又會是在哪裡,他一想便知。
目光掃過之處,都無比熟悉,讓他的記憶一點點地複蘇起來。
他沒少宿在這兒,尤其是家中老人去世後,府上更是人丁稀少,除去伺候公主之子方林安小公子的奴仆,下人都沒有幾個,他也就大膽了起來,黏在時淺渡身邊與她同睡。
可以說,將軍府是承載了他許多美好回憶的地方。
沈青的麵色不自覺變得柔軟。
手指撚了撚,摸在懷中的玉佩上。
上次那白玉簪,她瞧著很喜歡。
也不知這次的玉佩,能不能叫她滿意。
心中這麼念叨著,不自覺地就來到了議事的主廳之外,輕車熟路。
還沒走近,就聽到主廳裡傳來了低沉的怒斥聲。
“韓少征!你這是拿災區百姓們的命在開玩笑!老夫絕不會同意!”
“周大人,稍安勿躁。”韓少征不緊不慢地開口,似是還喝了口茶,“如果為了那些百姓們猶豫一時,讓沈青那閹宦在朝堂上興風作浪,以後必定釀成大禍,日後又要有多少百姓遭殃?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天下百姓,有些事是不能避免的。”
他停頓片刻,把矛頭轉向時淺渡:“一將功成萬骨枯,時小將軍能成為名將,必然是懂得這個道理吧?換做我們要成的大事也是一樣,為了除掉奸佞,犧牲必不可少。”
周大人氣得麵紅耳赤,怒罵道:“哼,狗屁不通!想要在途中除掉沈青有千百種方法,又何必對百姓見死不救,再把罪責推到他身上?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皇上有多偏袒他,周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單單是他死了,皇上怎麼可能不追責?但若是他橫征暴斂克扣賑災糧與賑災款就不一樣了,他連夜進宮麵見皇上也不過是著急斂財的幌子罷了。”
韓少征始終不急不緩,再是被罵,也隻是冷冷地笑了一聲。
他抬眼,直勾勾看向周大人:“還是說,周大人打算陪著他一塊兒去死?”
“你……!”
周大人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他看向時淺渡:“時小將軍,老夫知道你是為國為民的好官,你倒是說句話啊。”
時淺渡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淺飲了口茶。
她把茶盞擱在桌上,開口:“周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沈青那廝死了……”
沈青的心臟一點一點地擰了起來。
手指按在牆壁上,指肚發白。
這個稱呼,就算不聽下句,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可笑他一次次地跟小喜子說,時淺渡不會想害他。
他那麼相信她,為的就是這麼個結局麼?
“才能有更多百姓受益,目光要放得長遠才是。”
“你們真是無可救藥!”
周大人氣的猛地錘在桌上,“砰”的一聲巨響。
他起身:“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
他話還未說完,就有人從他背後猛地將一塊手帕按住了他的口鼻。
不過兩秒的功夫,人就無力地倒了下去。
“好了,帶下去彆讓他死了,也彆讓他在事成之前鬨出什麼動靜。”
韓少征擺擺手,立刻就有兩人上前,按他的吩咐行事。
他端起茶盞,笑看向時淺渡:“時小將軍不愧是少年將軍,行事果斷,深謀遠慮,這次賑災少不了時小將軍麾下的禁軍幫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我們馬到成功。”
其他幾人也舉起茶杯:“我等以茶代酒,敬時小將軍。”
時淺渡笑了笑,故意晾著他們,沒有立刻回話。
拎起一旁的茶杯,給自己倒了茶水。
這才端起茶盞,衝幾人點了下頭:“馬到成功。”
韓少征眯了眯雙眼。
才第一次合作,時淺渡就這麼跟他們拿勁兒,真以為管這點兒禁軍就了不起了?
一個被沈青胡亂塞過去的閒職罷了,朝堂都登不上去。
眾人喝了茶水,紛紛起身。
時淺渡作為將軍府的主人,率先往外走去。
與韓少征擦肩而過時,感覺發間一鬆。
她眼疾手快地轉身去接,手掌卻又被人故意撞到了一旁!
這下若想接到簪子也不是不行,卻難免動手。
這時發生齟齬,不利於後麵計劃的推行。
更何況……
容易叫人查出這簪子背後的事。
電光火石間,她在頭腦中做了決定,沒再動作。
白玉簪摔到地上,“哢嚓”一聲摔成了幾段。
本已經要離開的沈青猛地頓住腳步。
背脊開始發涼,輕輕地顫。
韓少征翹起唇角:“對不住啊,時小將軍,不小心將你的簪子打碎了。”
他裝出一副抱歉的口吻,但在場的人誰都知道,這就是故意的。
房間裡沉默了幾秒。
半晌,時淺渡輕笑一聲。
她隨意道:“不過是隻簪子,就當是碎碎平安。”
“來人,把這兒收拾了。”
隻一瞬間,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裡滑落,浸入泥土中。
沈青聽見心上人要自己死的時候,心中悲涼痛苦,卻還可以忍受。
此時卻再也控製不住,瀕臨崩潰。
那簪子承載著他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愛意,摔在地上一聲脆響,連同他的心意也摔了個稀巴爛,被人碾碎在地上。
他視如珍寶的東西,時淺渡棄若敝履。
他還以為她真的很喜歡。
還以為,她是接受了他的討好。
誰想那隻是欺騙他的工具!
而他,竟然也愚蠢不堪地相信了。
因為一句調戲的話,就忍不住羞澀竊喜,想把他有的都給她。
想跟她好好過日子。
他知道時淺渡不喜歡麻煩,就想方設法地為她考慮,幫她打壓人,想讓她過得自在;他滿腦子都是她,時刻都想著怎麼才能討她歡心,怎麼才能讓她高興。
進宮麵聖都不一定非要沐浴,但見她之前必定是精心打扮,想叫她喜歡。
懷揣著某種小心翼翼的討好與心心念念的期待,一次次按捺住洶湧的情緒,與她相見。
可她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了。
或許還會覺得他很可笑。
他知道他一個閹人從來都配不上時淺渡。
可喜歡一個人又有什麼錯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即便是個被萬人唾罵的閹宦,也會覺得疼。
他以為時淺渡喜歡他的。
她口中調戲的話語,戲樓中曖昧的氣氛,嚴絲合縫的擁抱……
他以為這都是喜歡他的表現,便徹徹底底地陷在裡麵,含羞帶怯地等著她主動。
現在,隨著簪子落地,“啪”的一聲。
夢醒了。
那些他以為的“愛意”,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一切美好都是幻覺。
是他基於上一世的情景,而產生出的幻象。
甚至於上一世是否真的存在都不可知。
“大人,大人。”小喜子扶住沈青的胳膊,“大人,你這是怎麼了啊?”
他掃過自家大人哭腫了的眼睛,跟著一陣難受。
時小將軍終是負了大人麼?
想問,又不敢問,隻能欲言又止。
“大人……咱們先回馬車裡坐坐,可好?”
沈青有些耳鳴。
能聽到小喜子的話,但簪子落地的聲音依然不停地循環著。
“啪”的一下,碎了他的一切期待與……幻想。
他被小喜子扶著上了馬車。
坐在車裡,搖搖晃晃,還時不時的有淚珠往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