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好似惡犬(1 / 2)

午飯在農場食堂吃, 大夫每天發兩毛錢飯票,蘇韻借調過來,算半個大夫, 飯票待遇一樣, 一個白麵饅頭兩個菜,土豆炒肉片和青菜豆腐,土豆炒肉片幾乎看不到肉片, 土豆切的又大又厚, 吃著沒滋味,青菜豆腐還不錯,最起碼豆腐很入味,總體來說,飯菜味道算不上好,但能吃飽肚子。

這樣的飯菜其實不錯了,有白麵饅頭有肉, 隻是蘇韻家夥食質量一直很高,有點吃不慣。

吃完飯出來溜達消食,沒想到會碰上這樣一幕。

牛棚內,一人手裡飯碗被踢翻, 窩頭落在地上滾一圈,沾滿泥土,旁邊斜躺一隻缺口陶瓷缸,裡麵湯湯水水撒一地。

那人頭發花白, 看著特彆瘦, 身上的衣服顯得特彆寬大,那人垂著腦袋,蘇韻這角度看不清他長相, 猜測他年齡不小,這一頭白發,跟呂大夫有一拚。

穿著軍綠色乾部服的男人,站在他麵前,嘲諷:“像你這種人,多吃一口飯都是浪費糧食,你知不知道這些糧食有多珍貴,也對,你這種資本家肯定不能理解。”

蘇韻皺眉,究竟誰在浪費糧食?這人把彆人的飯碗摔在地上,窩頭和湯水灑了一地,這才是浪費糧食吧。

牛棚裡不止他們兩人,邊上幾人手捧飯碗縮在角落,衣服臟兮兮,臉上和手上也是臟兮兮,估計剛乾完活,中午天氣熱,容易出汗,泥土和汗漬混合,臉上手上留下一道道灰色汗痕。

他們半點不在乎手上臉上的臟汙,狠狠咬下硬邦邦窩頭,再捧起陶瓷缸,大口喝湯水。

幾人低垂眼睛,神情麻木,全當做沒看見這一幕。

穿乾部裝的男人繼續罵:“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農場,既然來了農場,勸你收起小資做派,乾好你該乾的活,不然有你好看,對付你這種人,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蘇韻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看到這幕,她心裡莫名不舒服,恰好看到從食堂走出來的劉主任,趕忙跑過去把她拉來,劉主任莫名其妙,但看到牛棚內的情況,臉色立馬嚴肅。

劉主任走進牛棚嗬止:“你做什麼?每個人都有吃飯的權利,你憑什麼打翻他的飯碗?”

蘇韻想幫人,但她是下鄉女知青,身份尷尬,沒有實際權利,她說的話壓根沒人會聽,貿然出頭,說不定給這人招來災禍。

劉主任不一樣,她是衛生所主任,大家夥或多或少願意聽她的話,她為人熱心,看到這種事,一定會幫忙。

乾部好笑:“誰說我故意欺負人,他活沒乾好,牛棚沒收拾乾淨,自然沒飯吃,咱們是勞動人民,乾活有飯吃,不乾活沒飯吃,難道因為他曾經的身份?不乾活也能吃飯,那太不公平吧。”

劉主任不跟他爭辯,走過去撿起地上沾滿泥土的窩頭,擦乾淨,塞到那人手中。

扭頭:“萬乾事,人在做天在看,究竟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我不和你多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

乾部裝冷哼,掃她一眼,扭頭走了。

角落裡幾人吃完飯,默默無聲走出去,地上的人捏著窩頭站起來,拎著掃帚收拾乾淨汙漬,撿起沾滿泥土的陶瓷缸走出去,全程沒看劉主任一眼。

劉主任沒說什麼,走出牛棚,笑看蘇韻:“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蘇韻笑笑:“我也沒想到,太巧了。”

忙活一上午,兩人愣是沒找到機會好好打招呼。

這會邊走邊聊,很有默契,都沒提剛才的事,蘇韻說起自己怎樣誤打誤撞來農場,劉主任點頭:“原來是這樣,你很有天分,好好乾。”

劉主任以前覺得蘇韻很有天分,現在這念頭越發強烈,因為村裡老母豬生病,短短幾天研究出治療豬瘟的藥方,這不是天分,這是天才啊。

很快傍晚來臨。

有藥方,豬瘟也不能一時半會治好,蘇韻還得來農場,估摸還要一段時間,不過每天有兩塊工資,這活挺輕鬆,又有錢拿,乾就乾吧。

她有個額外要求,每天早晚車接車送,不是她矯情,從村裡到農場坐牛車時間不短,太耽誤事,而且彆的地方她住不慣,也放心不下家裡的小崽子。

餘乾事點頭答應。

上車前,蘇韻隱晦問起那位萬乾事。

餘乾事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如實說:“萬乾事負責下放人員的勞動改造,工作認真負責,隻是……手段有些激烈。”

餘乾事對萬乾事的所作所為了解一些,有點看不慣,卻不能橫加乾涉,畢竟那是對方的工作,即便手段激烈,初心是好的,想讓那些人改造更徹底。

蘇韻點頭,沒多問。

蘇韻回到家,天色已經全黑了,孫大媽做好飯。

在她的耳濡目染下,孫大媽做飯水平突飛猛進,不像最開始,炒菜舍不得放油,做飯這回事,舍得放調料,掌握火候,味道就差不到哪兒去。

回家吃完飯,她簡單收拾收拾,上炕睡覺,明天還得早起。

小崽子一天沒看到媽媽,晚上黏黏糊糊躺她的懷裡,軟聲軟氣,讓她講故事。

蘇韻給她講完故事,母女倆親親熱熱睡覺,她將睡未睡,腦中突然閃過一道背影,頭發花白,瘦的隻剩骨頭架子。

噌的一下坐起身,睡意一哄而散。

她激動握拳,想大吼一聲。

那人是曾老,曾翰學。

年僅45歲,成為華國第一中醫大學的終身榮譽教授,華國第一經方大師,是中醫界不可多得的國寶。

經方針灸領域,他認第二,整個華國,沒人敢認第一。

曾老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兒女雙全,桃李滿天下。一封檢舉信,卻將他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一朝從天堂掉進地獄。

遭學生檢舉被下放,妻子離婚與他劃清界限,兒女登報宣稱與他斷絕父子關係,一個人孤零零下放農場,直到這段特殊時期過去才被平反。

平反後他拒絕學校返聘,一個人住進深山,自此再沒出山,他那手出神入化的經方術和針灸術,從此失傳,是華國中醫界的一大損失。

下放時長期勞作,營養不良,曾老身體很不好,沒過幾年就病逝。

蘇韻身為中醫狗,對書中曾老的遭遇很惋惜,穿書這麼長時間,這裡早就變成真真實實的世界,是她生活的世界。

若有機會,她想幫幫曾老,至少讓他吃飽穿暖,調養好身體,不至於平反後沒多久就病逝。

第2天,蘇韻再次來到農場,照例巡視病豬情況,巡視一圈,見周圍沒人,腳步一轉,朝昨天那間牛棚走去。

牛棚裡隱隱傳出說話聲,是女人聲音,聽到聲音,她停下腳步,輕手輕腳湊近,小心翼翼,生怕被發現。

牛棚內,隋平婉從懷裡掏出白麵饅頭,朝周圍看看,迅速塞進曾老手裡。

“曾伯伯,你受苦了,我人微言輕,幫不到你,這是我省吃儉用省下來的,你拿去吃吧,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要放棄希望,總有一天,我們能回去的,等回去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隋平婉言辭懇切,表情讓人動容,曾老卻沒什麼反應。

隋平婉繼續勸:“曾伯伯,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伯母還有哥哥姐姐們,他們肯定在等著你回去呢,你千萬不要放棄。”

聽到這話曾老終於有了反應,他輕輕笑了,嗓音低沉沙啞,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人,第1次說話時那種沙啞。

“……下放5年,沒有人寫過一封信,沒有給我帶過一句話,你跟我說,他們在等我,不覺得很好笑?”

隋平婉皺眉,這樣的曾翰學,跟她印象裡的曾伯伯,完全不同。要不是記得他的長相,恐怕會以為自己認錯人。

印象中的曾伯伯為人和善,對小輩們很關切,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學士,但眼前這個人一身臟汙,眼神好像一灘死水,對未來對人性不抱任何期待。

隋平婉意外發現他在農場,從那以後,她來了好幾次,企圖用自己的關懷行為感動他。

可對方就像一塊徹頭徹尾的石頭,無論做什麼,無論給他什麼東西,都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

隋平婉:“曾伯伯,我不能在這裡久待,一會兒被人發現就糟了,我必須得走了。”她說著起身。

一道冷淡的聲音:“把你的東西帶走。”

隋平婉看向落在地上,外皮上沾了泥土的白麵饅頭,臉色冷下來,撿起饅頭走了。

蘇韻想起書中提過,隋平婉因為家世的緣故,曾經見過曾老,並在此時,施以援手,彆人當她是純好心,但蘇韻卻知道隋平婉,並不是純粹好心,她在賭,堵曾老有天會平反。

他若是平反,那就是一飛衝天,肯定會回到原來的位置,甚至比原來的位置還要高,到時候對於她這個在他下放時曾施以援手的小輩,肯定會多加照顧。

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若是在曾老落難之時,幫扶一二,想必未來會獲得很多的收益。

隋平婉真是投資學大師。

和隋平婉沒想到,曾老整個人萎靡不振與曾經的意氣風發和樂善好施完全不同,整個人死氣沉沉。

她懷疑這樣的人,即便日後平反,會因此對她照拂一二?

幾次三番幫助試探,曾老始終沒有任何反應,隋平婉盯著滿頭白發的曾老,心裡歎氣,看來這是一步廢棋。

蘇韻卻知道隋平婉這一番作為並不算完全無用,至少曾老平反後,沒再搭理過任何人,但對隋平婉卻是暗中照顧過幾次,這樣的待遇隻有隋平婉有,唯獨隋平婉。曾老雖然麵上毫無動容,但心裡仍然感激隋平婉的所作所為。蘇韻覺得,隻要隋平婉,再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真能打動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