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曜和顧希夷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顧希夷當即一夾馬腹,這匹戰馬是顧希夷馴服下來的,同她十分默契,當即往前走了幾步,原本和蕭景曜並駕齊驅的姿勢變成顧希夷超出蕭景曜半個馬身,顧希夷堅定道:“我爹一定在陛下身邊,圍場乃是皇家圍場,便是有刺客,人數必定也不多。以我爹娘的敏銳,一定不會讓陛下遇險。隻要陛下沒事,那我們隻要護好自己,此次便是有驚無險!”
蕭景曜當即點頭,“刺客費儘心機潛入圍場,不可能盯著我們兩個來。”
圍場中大魚太多,蕭景曜和顧希夷目前還是小蝦米,絕不可能是刺客的目標。這麼一想,蕭景曜的心也安定了下來。能確定正寧帝沒事,那就真的如顧希夷所說的,此番圍場中出現刺客,也不過是有驚無險。
不過真的如此嗎?正寧帝沒事,萬一彆的人出事了呢?
蕭景曜想到正寧帝帶過來的那一堆皇子就感到頭疼。萬一這個時候有人渾水摸魚搞了大事……
蕭景曜這會兒都想為太子祈福,希望太子沒事。
皇子和皇子也是不一樣的,太子身為儲君,地位不可撼動。萬一太子出事了,那麼眼下還平靜的海麵,立馬就會波濤洶湧吞噬掉無數人的性命!
奪嫡之爭豈是說說而已,一個不留神就是誅九族,到時候怕是菜市場那條街都要變成血紅色了!
顧希夷神情凝重,嘴唇抿成一條線,回頭看向蕭景曜,目光灼灼,“你相信我嗎?”
“當然!”
顧希夷展顏一笑,幾乎逼退日光,眼眸堅定,“那就跟在我後麵。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傷!”
蕭景曜瞬間就明白了顧希夷想要乾什麼,左手握緊手中的韁繩,右手馬鞭一揚,跟在顧希夷身後,疾馳而去。
既是刺客,想必頭一個就是衝著正寧帝來。正寧帝那邊有顧將軍在,蕭景曜他們去了說不準還會添亂。顧希夷馬鞭一揚,已然去了離他們最近的康王之處。
康王對打獵興趣缺缺,蕭景曜和顧希夷走走停停,康王同樣悠哉悠哉,來了興致就射幾箭,打幾隻小獵物,大部分時候隻是瞎逛,或者坐在一個地方思考人生。
蕭景曜和顧希夷和對方打過幾個照麵,知道康王現在在哪兒。
顧希夷一馬當先,蕭景曜緊隨時候,原本往左拐兩個彎,再向右前方急行到一片草坪處就能找到康王。現在顧希夷卻調轉馬頭,直接往右後方跑。
一邊跑,顧希夷一邊向蕭景曜解釋,“康王聽到動靜必然也會趕緊回營,方才我們遇到的刺客便是往那邊,康王想回營,為了穩妥起見,侍從肯定會勸他繞路。”
這一繞路,正好就會顧希夷現在走的這條路出來,兩邊正好打個照麵。不僅如此,顧希夷還接著道:“這條路正好能通向猛獸那片林子,榮王肯定在那裡。”
蕭景曜不知什麼又追了上來,與顧希夷並駕齊驅,偏過頭便看到少女瑩白如玉的側臉,鴉羽般的睫
毛在她的眼下落下一陣陰影,臉上被日光鍍上一層金光,但便是奪目的日光都不如她臉上的神采耀眼,“榮王好武,精於騎射,又熟讀兵法。他一定能最快控製好局勢,再去找其他兄弟。我們找到康王,和榮王彙合之後,福王就沒事了。”
康王榮王一人和福王的感情都不錯,這三人也沒有奪嫡的心思,必然會守望互助。顧希夷護住了這三位王爺,便是刺客一事牽扯到再多人,他們顧家依然是堅定的保皇派,帝王之怒不會衝著他們顧家來。
顧希夷不知道父母那邊的情況,心下焦急,但她畢竟從小就看著父母兄長征戰沙場,懂事起就在營帳中等待出征的父母兄長回來。原本她作為顧將軍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可以不受這份苦的,在安全的興寧城中享受家人的庇護便是。但她是顧家人,顧將軍等人全都上了戰場,哪怕她是個幼童,都要在營帳中待著。不是故意折騰她,而是她的身份,在營帳中一坐,便能安無數將士們的心。
可以說,顧希夷是聽著戰鼓聲長大的。現在這陣仗,還真嚇不到她。不僅嚇不到她,她還一邊策馬奔騰一邊為蕭景曜分析地形,猜測榮王會領著人走哪條路,需要多少時間,福王最可能跑去找榮王,寧王在猛獸林子,最有可能遇險,若是遇險,護衛們會帶著寧王走哪條路……
蕭景曜聽得震驚不已,這姑娘竟是把圍場地形和路線全都記在腦海裡了!
這絕對有將兵的天分!
帶兵打仗,將領的方向感和對地形的把握一定要非常好。眾所周知,某位難封的將領,就因為迷路屢屢錯失戰機,所以怎麼都封不了。
顧希夷這一連串的分析,當真是將地形和人心把控得牢牢的。真不愧是將門之女,有勇有謀膽識過人。
蕭景曜跟在顧希夷身旁,果然在這條路上碰到了康王。蕭景曜大喜,“王爺可有受傷?”
康王搖搖頭,冷漠的臉色柔和了許多,複又冷厲起來,眼中滿是寒芒,“本王不曾遇刺,恐賊人是衝父皇而來,趕緊前去護駕!”
護駕的路也是顧希夷分析的那一條,蕭景曜和顧希夷也不廢話,當即點頭,“是!”
兩波人一起策馬狂奔,塵土飛揚間,榮王帶著福王從第一個口子奔了出來,見了康王便鬆了口氣,福王有些狼狽,發髻都歪了,坐在馬上罵罵咧咧,“這幫王八羔子,什麼時候買通了本王和榮王的護衛!”
蕭景曜眉頭一跳,有了不太美妙的預感。
一陣輕微的破空之聲,顧希夷下意識地大喊一聲,“小心!”
榮王等人也不是軟腳蝦,當即伏身趴在馬背上,一支冷箭幾乎貼著福王的腦袋飛過去。
福王一張俊臉徹底黑了下來,“混賬東西,到底是誰想要本王的命?”
顧希夷已經在福王避開的時候,冷靜地拉弓放箭飛向林子中。
康王一看林子的方向,臉色陰沉,“一哥在裡麵。”
林中傳來暴躁的虎嘯聲,眾人遽然色變。
福王抹了一把臉,“去看看
一哥!”
顧希夷一馬當先,看向王爺們的護衛,也顧不上是否僭越,直接安排他們重新列隊,將福王等人牢牢護在裡麵。
榮王大笑一聲,騎馬出列,“顧姑娘,本王亦會兵法布陣,又癡長你幾歲,無需躲在你身後。”
康王想出列,榮王回頭就瞪了他一眼,大喊道:“五哥,拉住四哥。他那點武藝,好好待在裡麵最好!”
也想出列的福王:“……”
顧希夷見榮王進退有度,有條不紊地安排好護衛們的隊形,心知榮王此話不假,對著榮王抱了抱拳,側身回馬,又來到了蕭景曜外側,一言不發,卻呈保護姿態。
福王見了,忍不住一笑。康王冷漠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一行人警惕又迅速地進了林子,沒走多久就看到正在和猛虎搏鬥的寧王侍衛。
寧王現在狼狽到了極點,灰頭土臉,衣裳上也有不少灰塵,一看就知道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玉冠都散了,頭發亂糟糟地垂下,將臉都遮住了大半。
再一看,地上已經躺了好幾個鮮血淋淋的侍衛,還有一群護衛在和發了狂的猛虎搏鬥。刀劍弓羽齊上陣,恨不得將這隻猛虎五馬分屍。
寧王黑著臉從地上爬起來,“誰讓你們來的?”
蕭景曜四下掃了掃,微微皺眉,方才的冷箭,可是從這邊射出來的。
榮王脾氣最大,已經和寧王吵了起來,待到護衛們仔細查找一番,果然在林子中找到一具屍體,同樣是一張放在人堆裡完全找不出的大眾臉,穿著稍微大了一點點的侍衛服。
寧王的臉色青了白,白了青,抬腳就給了屍體一下,將屍體踹出去一丈遠,“這麼拙劣的陷害手段,也不知是哪個蠢貨使出來的?”
那頭發狂的猛虎,又是誰在算計他?
幸運的是,在場的王爺雖然都受了一番驚嚇,但都沒受傷,蕭景曜不由鬆了口氣。
幾位王爺身邊的亂子都穩定了下來,人心大定。一行人再回營時,同樣是那條路,蕭景曜和顧希夷先前走了一小段就聽見有人在喊有刺客,現在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隻有樹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的聲音。
蕭景曜和顧希夷對視一眼,應當是陛下控製住了局麵了。
還好正寧帝沒事!
蕭景曜暗暗鬆了口氣。
回到營地後,營地的氣氛更加肅殺,仿佛空氣中都帶著殺氣,讓人寒毛直豎。
正寧帝冷著臉,如鷹隼般的眼神掃過蕭景曜等人,冰冷的目光在寧王,康王,榮王和福王的臉上一一劃過,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正寧帝眼中的冷意散去,“你們也遇刺了?”
這個也字……
福王最先有了動作,眼淚汪汪地來到正寧帝麵前,抱著正寧帝的大腿就開始哭,“父皇,兒臣和六弟的護衛,被歹人換了兩個!兒臣差點就見不到您了!”
寧王暗罵福王動作快,也跟著跪下一起哭。
正寧帝拍了拍福王的肩,神色柔和下來,問
幾個兒子,“可有受傷?”
幾人紛紛搖頭,隻道自己有驚無險。
蕭景曜看著正寧帝冰冷的笑容,心下生出一絲寒意。
“沒有受傷便好。”正寧帝語氣溫和,讓眾人起來後,丟了個大雷,“太子遇刺,你們可知?”
眾人豁然抬頭,臉上都有震驚之色。
蕭景曜更是心中一個咯噔,完犢子,太子出事,以正寧帝對太子的慈父之心,好人也會發瘋的啊!
真以為正寧帝不會殺人嗎?多少貪官汙吏人頭滾滾呢。
太子,那是傾注了正寧帝所有希望的人,更是正寧帝自己的投影,是正寧帝在補償當年那個一直不被親生父親認可的自己。
太子出事,在場所有的皇子千萬祈禱這事兒和自己沒關係,要是被牽扯進去了……
蕭景曜隻要一想,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帝王冰冷的目光掃過成年的兒子們。這個時候,哪怕是自認為第一受寵,又野心勃勃想要扳倒太子的寧王,都不敢露出任何喜悅的神色。
寧王真的是把這輩子碰到的所有傷心事都想了個遍,才控製住沒讓自己展露出喜色,甚至還驚訝地看向正寧帝,一臉悲痛,“父皇,太子他……”
福王嚇得眼淚都忘記流了,寧王一開口,福王又紅了眼眶,哽咽問道:“大哥的傷勢如何?可宣了太醫?”
一直冷漠臉的康王都不敢再冷漠了,同樣一臉沉痛地低下頭。
榮王牙齒咬得哢哢作響,雙手握拳,恨得額上青筋暴起,“這幫雜碎!竟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兒臣願幫父皇徹查此事!定要將這幫賊子千刀萬剮!”
寧王又恨榮王嘴快,率先攬事,緊隨其後,硬擠出來幾滴眼淚道:“太子……”
“有勞弟弟們關心,孤並無大礙。”太子從屋內走出,含笑看著寧王,一身清清爽爽,麵色從容,確實不似重傷的模樣。
蕭景曜心下一鬆。
正寧帝神色立即柔和下來,仿若愛護三歲稚童一般護著太子,聲音都溫柔了好幾個度,“怎麼不好好歇歇?”
太子目光湛湛,正色道:“不過是些許小傷罷了,父皇不必憂心。刺客之事……”
太子眼中厲色一閃,“天子之威不容挑釁,輕水教膽敢行此狂悖之事,必將人人得而誅之!圍獵亦是彰顯天家威勢,父皇既然已經捉拿了賊人,還請父皇讓臣子們繼續狩獵。當時父皇許諾的,獵物最多者能得賞,眼下,圍獵還沒結束呢。”
正寧帝目露擔憂,“你的傷……”
太子恭敬拱手,腰杆筆直,臉上神情既矜貴又驕傲,“父皇,兒臣是父皇的太子,是大齊的儲君。賊人若是覺得一點小傷便能讓兒臣惶惶不可終日,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天家威嚴不容挑釁,兒臣亦不是那等膽小之輩!”
正寧帝朗聲大笑,“說得好!國之儲君,就該如此!”
言畢,正寧帝倏然沉下臉,殺氣騰騰,“護龍衛已經出動,
定要將他們的嘴給撬開!朕倒是要看看,這個輕水教教主,是否真的有通天之能!”
手都伸到皇子們身邊了,甚至正寧帝都差點中招,還好被顧明晟給擋下來,將賊人活捉。太子就倒黴了點,肩膀擦過一箭,好在箭頭沒有沒入骨肉,傷勢並不算嚴重。
但這,足以讓正寧帝暴怒。
還好這次太子站了出來,出動勸住了處在狂暴狀態的正寧帝,讓圍獵繼續下去。
出了刺客的事,再心大的人都不會像先前那樣沒心沒肺在圍場散心,但正寧帝和太子都想保持表麵上的安定,示意大夥兒亂子都過去了,接下來該怎麼玩還怎麼玩。大家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和正寧帝打擂台。
正寧帝這個時候正好一腔怒火無處發,誰想在這個時候去捅這個炸藥包啊?一般的炸藥包,可能就炸傷自己,正寧帝這等級彆的炸藥包,那可能就直接附送九族消消樂大禮包了。
頭鐵也得看時候。誰這麼想不開,這個時候去碰正寧帝的怒火?
那怕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九族了。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十分乖覺,有矛盾的人家也不互相彆苗頭了,開開心心地打獵,每天都在比誰的獵物更多。
氣氛頓時又活躍了起來。
正寧帝沉了好多天的臉,也逐漸放晴,空氣中的緊張感一掃而空,又恢複到了剛來圍場時那樣熱烈興奮的氛圍。
正寧帝說話算話,在最後一天,讓所有人清算自己的獵物,評選出這次打獵的魁首。
太子等人同樣興致勃勃地等最後的結果。他們先前還猜了一把誰會拔得頭籌呢,這會兒正是揭曉謎底的時刻,也難怪他們的興致這般高。
經過侍衛們仔細的統計,最後奪魁者,確實在幾位皇子壓的人之中。禁衛軍精銳,金來。
福王眼神一亮,撫掌笑道:“我猜中了!運氣真好!”
“父皇,金來有賞賜,兒臣有嗎?”
“你莫不是還想和金來爭賞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