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交談(1 / 2)

在過去十八年中,有兩人騙江頌月最狠。

一是賀笳生,騙的是她江家的錢財與信任。

錢財不算多,權當是養條狗了。

讓江頌月耿耿於懷的是賀笳生翻身之後高傲的態度,和對祖父祖母的不敬。

如今他門庭來往皆是清高的文臣官宦,隻要一想他是何等的風光,江頌月就倍感憋屈。

另一人叫蔣平勉。

江頌月因被封縣主,接觸到諸多貴女,見識過她們拋花傳詩的名門風采後,深刻感受到自己與她們的差異。

自覺學識淺薄,難登大雅之堂,回府後,她就打開祖父塵封的書房,翻看起那些枯燥文章與詩句。

她看不懂。

府中沒有讀書人,她就斥巨資請尚賢書院的夫子登門教導。

蔣平勉教了她兩個月,讓她參照先達名詩進行仿寫。

名詩句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江頌月絞儘腦汁仿出一句:河水衝走遊魚,急忙忙。

蔣平勉未予點評。

翌日恰逢佳節,江頌月帶祖母外出遊玩,偶遇聞人雨棠等人,以及在遠處點頭哈腰候著的蔣平勉。

聞人雨棠邀江頌月對詩,當著眾閨秀的麵念出這句仿詩,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十六歲的江頌月胸無點墨,偏愛附庸風雅的名聲,就此坐實,被嘲了整整一年。

也由此,她認清自己的確不是舞文弄墨的料,再怎麼努力,也與那些飽讀詩書的權貴閨秀們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

江頌月放棄追逐她們,丟棄晦澀難懂的詩書,重新做回滿身銅臭的商女。

她討厭被人欺騙,掏出真心反被人恥笑的感受,她不想經曆第三次。

幸好聞人驚闕沒有騙她。

他真的瞎了,所以沒看見她偷藏落下的楓葉,沒看見她飲水時偷偷擦臉與那不雅的睡姿,更沒看見她此刻拖著傷腿、姿勢扭曲地趴在他懷中的模樣。

江頌月喜歡瞎了眼的聞人驚闕。

“我知道了,是我誤會了……”江頌月是打側麵撲去的,鼻子不慎磕到聞人驚闕肩膀,疼得她聲音嗡嗡的。

她攀著聞人驚闕的肩膀想爬起來,半跪著的膝蓋一用力,小腿骨上就傳來陣陣刺痛,疼得她差點流下眼淚。

“不怪縣主,姑娘家警惕心重些總是沒錯的。”聞人驚闕體諒地為她開脫。

江頌月更是愧疚。

“其實縣主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實不相瞞,聞人雙目已完全失明,內心惶惑不安,隻是恐在縣主麵前失態,為保住臉麵,硬是調動全身所有感官,拚儘全力裝得淡然……”

江頌月驚詫,仰臉與他確認:“你害怕?泰然自若的樣子都是裝的?”

“是,不然怎麼總要縣主來拿主意呢?”聞人驚闕似有慚愧,停了下,苦笑道,“縣主傷了腿尚且沉穩鎮定,我一個大男人,若是驚慌失措、痛哭流涕……”

那的確太丟人了,也有點讓人瞧不起。

江頌月心中舒坦,腿疼都因舒暢的心情而緩解,她道:“那你挺會裝的。”

聞人驚闕的眼皮在這一刻猛然跳動了下。

可惜江頌月忙著從他懷中起來,心裡正在感歎他身子骨好結實,被自己這樣攀著,上半身竟然一點晃動都沒有,未注意到他這點異樣。

嚴守男女之防的聞人驚闕兩手始終未觸碰到江頌月。

在江頌月艱難地坐回去後,他低沉開口:“昨日我說的那些,縣主全忘記了嗎?”

“啊?”江頌月恍惚有種幼時被祖父查背功課的緊張感,在腦中將昨日種種過濾了一遍,懵懂問,“你說了什麼?”

聞人驚闕沉默。

他主動示弱,昨日又再三言明他有著所有男人都具備的好麵子、狂妄自大的毛病,本質就是一個庸俗透頂的人……江頌月一個字也沒記住,仍把他隔在那堵無形的牆外。

“哦,對,你說了。”江頌月搜索枯腸,恍然大悟道,“你能通過風、日光與溫度,判斷周圍環境……我怎麼就忘了?真不枉你讀了那麼多書,真是才高識遠,穎、穎……”

“穎悟絕倫?”

“對,就是這個詞!”

讀書多的人,就是比尋常人聰明。

江頌月徹底信了他。

因這遭誤會,她對聞人驚闕有歉疚,再聽他坦露心聲直言膽怯,一時保護欲膨脹。

江頌月坐回竹席,在身側拍了拍,道:“外麵下著雨,反正也出不去,坐過來吧,正好咱們都蓋著毯子,省得著涼。——你放心,有人找來,我立刻把毯子收起,不會讓人看見傳閒話的。”

聞人驚闕嘴角動了動,最終,心底的話被一聲輕輕的“嗯”代替。

外麵雨聲啪嗒,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僅未停,聽著還更大了,風也呼嘯起來,吹得洞口的樹木瘋狂擺動。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