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麵上無波無瀾,但她熟知他的情緒狀況,單純是抵禦壓力時的自我保護罷了。
這跟他得知父母離世後一樣,在飛機上不吃不喝不說話,用沉默外殼來應對世界。
“……好。”
韓致遠張開嘴,才發覺自己嗓子,啞得不像話。
他眼看她鎮定開門,莫名其妙也被感染,懸起的心落下,登上副駕的位置。
楚弗唯握著方向盤,調整好地圖導航,問道:“二十六分鐘,夠你調整狀態麼?”
這是從家到醫院的距離,現在尚不清楚韓老爺子情況,無人知曉等待他們的局麵。
倘若長輩沒挺過去,世界大戰提前打響。
“夠了。”他答道,“……已經好多了。”
韓致遠初聞消息,有種不真切的缺氧感,很難想象身體硬朗的祖父,僅僅在露台台階處摔倒,就能陷入昏迷、爬不起來。
韓老爺子向來重視健康,看著還能執掌集團許久,誰曾想會突然不省人事。
但韓致遠坐上車,理性重新回歸,情緒平複下來。
不管前路是何凶險,有她陪他共同麵對,足矣。
*
私人醫院內,走廊裡人煙稀少,建築深處是專屬區域,閒雜人等都不得入內。
全副武裝的醫務人員步伐急促,一波接一波地消失在急救室,根本無暇顧及周圍人。
滴答滴答的設備聲響起,急救室外站著幾個人,都來自韓家彆墅。他們將韓老爺子送到醫院,便分頭聯係韓董家屬,等待主事人到來
,沒法再跟進去。
很快,韓致遠和楚弗唯抵達,同樣被攔在病房外,見不到韓老爺子。
韓致遠環顧一圈,看到家中的司機,又找上醫院的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這家醫院由恒遠創立,長期為韓家提供服務。韓老爺子、韓致遠等人都在此建立檔案,包含過往的體檢數值,並不是陌生的地方。
“正在搶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醫生道,“目前脫離生命危險,但不確定後續情況。”
二人鬆了口氣。
楚弗唯:“怎麼會突然昏迷?”
“主要是腦袋磕了一下,血栓引起的,韓董前兩年體檢就有點心腦血管問題,但老年人不宜大動乾戈,當時就建議他飲食低鹽低脂,日常多注意一些,隻是這回摔倒了。”
人的身體就像機器,上年紀總歸有毛病,隻要不太影響生活,多是保守治療為主,卻攔不住橫生意外。
旁邊人無奈發聲:“我們平時想扶韓董,他都百般不願意,非要自己走,沒想到這回……”
韓董一向固執要強,從不讓人攙扶自己。他不認為自己老了,在集團發言中氣十足,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強硬。
走廊裡,眾人向醫生谘詢情況。
正值此時,韓致遠電話響起,他接完後臉色陰沉,被厚實的烏雲覆蓋。
“出什麼事?”
“阿姨給我打電話,韓旻熊先去彆墅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神色微妙,露出欲言又止的窘迫,不知該說什麼。
眾所周知,韓老爺子一旦離世,韓致遠和韓旻熊就是遺產繼承人,但遺囑至今沒對外公布。韓旻熊知道父親昏迷,第一反應是去彆墅,像是要搜尋東西,多少有點冒犯了。
難怪韓致遠都垮臉。
“自作聰明。”楚弗唯瞧氣氛發僵,她率先打破了沉寂,“待會兒等爺爺醒了,我可要跟他告狀,他兒子真不像樣。”
沒過多久,韓老爺子接受完救治,總算被轉移到私人病房。
病床上,老人從前的烏發雪白,終於跟霜色的眉一樣,連眼角皺紋都加深。他滿臉疲態,枯槁般躺著,麵部的肉垂下來,像被憑空抽乾一口氣,半睡半醒地睜了會兒眼,眼裡隻剩渾濁虛弱的光。
這跟往昔的韓老爺子判若兩人,簡直叫人不敢認。
韓致遠啞然。
楚弗唯生怕驚擾對方,她小心翼翼地躬身,喚道:“爺爺?”
韓老爺子卻沒反應,他緩緩地閉上眼,目光尚不能聚焦。
醫生解釋:“藥效還沒過去,最近需要靜養。”
兩人在屋裡站了一會兒,確定韓老爺子睡著了,才慢慢地退出病房,輕巧地帶上門。
走廊裡安靜下來,其他人被安排在彆處,沒有聚集過來,叨擾韓董休息。
韓致遠忙前忙後地打點完,終於有時間稍作休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發愣。他麵色發白,毫不停歇跟醫生及相關人員交流,一路來不及喘口氣,連嘴唇都
出現乾紋。
“喝點水。”
韓致遠接過她遞來的水瓶,卻沒立刻擰開,握著瓶子不動。
楚弗唯視線飄忽,側頭道:“實在難受的話,我就回避一下,你不用強撐著。”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上一次是回國的飛機,他在窗邊惘然而靜默。
她隱隱推測,他不喜歡流露軟弱,低落時也回避旁人,是獨自愈合傷口的類型。
“……我不知道。”
韓致遠聲音發顫。
“醫生說,他存在麵部和下肢癱瘓的可能性,很可能醒來後也說不出話,以後就隻能躺在床上,讓周圍人時時照顧了。”
他坦白:“我一直以為,我對他是有怨的,氣他的嚴苛,氣他的自私,但真看他這樣,感覺很陌生。”
印象中,意氣風發、剛愎自負的老人,如今頹喪無力地躺在床上,給人極大衝擊。
他進門後都無法喊人,不敢相信是他的長輩。
韓致遠早不對祖父抱有期望,但對方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親屬,除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外,給予他的關愛並不算少。
韓旻炆離世後,兩人長居彆墅,是老爺子撫養韓致遠長大。那時,韓老爺子還沒退休,在集團裡事務繁多,卻不時抽空檢查長孫課業,偶爾教導他聽戲、釣魚。
如果說,韓老爺子此生最在乎的,是一手創辦的恒遠集團,遲遲不肯放下手中權力,那他年老後工作外的精力,都給了同一屋簷下的韓致遠。
“我小時候還想,他究竟有沒有在意過我……”
楚弗唯一愣。
“可能是在意的吧,隻是比在意他自己,要少一點。”韓致遠低頭,“但或許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情感匱乏又慣於強硬的人,說不定自身都不懂真情,那一點點柔軟或縱容,沒準就是來之不易的彌足珍貴。
楚弗唯伸出手,觸碰他的麵龐,卻摸到點滴濕潤,不由內心顫動。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領悟他防備皆失,露出最為脆弱的麵貌,甚至下意識拉住她的手。
韓致遠輕貼她的手掌,猶如受傷的獸,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突然想起童年時,他眼眶泛紅,握住她的手腕,不許她去叫人。那年,她被簌簌的雨驚住,站在原地沒有動,無奈來不及品嘗瀲灩,便眼看細雨消融,一句話也不敢說。
現下,指尖的露珠還不曾蒸騰,潮潤,朦朧。
楚弗唯索性半蹲下來,撫摸對方耳畔的碎發,親吻掉那些鹹澀微甜,飲儘他潛藏寒雪下的百般滋味。
她語氣輕柔,安撫道:“那等爺爺康複,我們就去耍賴,叫他在意更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