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 哦,不,想幾個月前, 蘇長河也曾走家串生產隊。
那時候剛穿來, 全部身家就二十來塊錢,他又不是乾農活的料, 家裡三口人, 個個還麵黃肌瘦,沒辦法,為了養家糊口, 隻能發展發展副業。
如今也差不多, 同樣是搞副業,不過現在可比那時候高級多了,他們這小小的手推車上,可是有兩台帶發動機的打穀機啊!
紅莊大隊就在前進大隊隔壁,從收雞蛋到收家禽, 蘇長河來過這裡好多趟。
前段時間,養殖場還從這個大隊收了一批小雞仔,那個叫紅紅的忒凶的大公雞也是從這兒買的。
蘇長河到這兒來,就跟回前進大隊一樣,衛陽馬祥兩個小夥子推車,他甩著手走在前麵, 一邊走, 一邊和地裡的老鄉打招呼。
“陳老叔你們大隊咋還剩這麼多稻子沒割呢?”
“磊子大哥你可是乾活的一把好手!瞧瞧, 一馬當先,都割那麼多了……”
“不是,今兒不是來收雞鴨……我們大隊當然割完了, 穀子都打完了,騙你乾嗎呀?”
“車上推的啥?對,就是打穀機,這不是我們大隊忙完了,來看看你們要不要幫忙?對了,隊長叔在不?”
紅莊大隊的大隊長姓陳,和馬老爺子也是老熟人,陳大隊長年紀大,見識廣,可不相信他們特地過來幫忙。
稻子收完,地裡活還多呢,而且馬老頭啥時候有這麼好心?
蘇長河表示,信不信,你親眼看看不就知道?機子他們都帶來了,不用人腳踩的打穀機,省時省力還實惠。
“隊長叔,咱到一邊細說,甭打擾大家乾活……”
要麼說馬祥覺得蘇長河不像好人呢,他那一張嘴皮子,忒能忽悠。
陳大隊長起先一聽還要收什麼油費,就直搖頭,他們又不是沒有打穀機,大不了辛苦點。
蘇長河就拉著他到打穀場,讓衛陽把打穀機發動,讓陳大隊長見識見識。
“咱這打穀機可不一樣,您瞅瞅這速度,多省力!你們那個隻能一個打,我們這兩個人上都行,兩台就相當於四個人同時乾活……”
“咱應該都差不多時間開始秋收的吧?您看我們隊裡都結束了,接下來就忙活忙活晚稻……您想想,要不了多少糧食,隊員們輕鬆多了,而且這天可說不準,去年還下大雨來著,糧食嘛,早一天入庫早一天安心!”
明明是嫌其他大隊路遠,到蘇長河嘴裡就變成“咱兩個大隊關係好”,什麼我們隊裡誰家誰家的媳婦都是你們大隊的人,你們隊裡也有我們大隊的姑娘,咱倆個大隊,那就是兄弟大隊,不分你我!
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自己大隊稻子收完,立馬就想到你們,要知道我們這打穀機還得吃柴油啊,那玩意可不好買。
我們還隻算了買油的花費,機子損耗都沒算你們的!
陳大隊長讓他這麼一說,竟然覺得前進大隊仗義,有好事先想到他們,這不試試,好像都可惜。
“那這個……一畝地收多少啊?”
蘇長河笑眯眯,“不多,不多……”
蘇長河三人當天晚上都沒回去,在陳大隊長家休息,第二天,又出租了一天打穀機,才滿載而歸。
平心而論,蘇長河覺得自己絕對沒有獅子大開口,一台柴油打穀機一天能打十畝地的稻穀,今年一畝地產出大概在三四百斤。蘇長河按照三百斤標準,一畝地收個百分之一,一畝地才收了三斤稻。
但在馬祥看來,他對他長河叔,那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出去兩天,就弄回來一百多斤糧食,換成錢,少說也得值十幾二十塊!要是把紅旗公社下麵幾個生產隊都跑一圈,還不能掙回上百塊?
這想法忒理想,其實怎麼可能都跑一遍?他們隻有兩台機子,又不可能同時前往各個生產隊,像這樣一個大隊待兩天,頂多跑三個隊,其他大隊都收完了。
不過是小打小鬨,賺個小錢罷了。
蘇長河倒是發現了一個或許有得賺的生意,這兩天他們在紅莊大隊,機子租出去,衛陽馬祥在那兒看著,加加油,他沒事乾就在隊裡轉悠。
這一轉悠,就注意到不少人家那茂盛的菜地,仔細一回想,夏天到了,前進大隊的菜地長得好像也挺好。
隊裡還有人抱怨過,說地裡菜長得太快,來不及吃,都老了。
蘇長河記得,剛穿來時,他還在滬市,在老蘇家短暫的時間裡,就聽蘇老太太和鄰居大媽們抱怨蔬菜又少又貴。
那時候天還冷,前進大隊也沒什麼蔬菜吃,他在黑市上倒騰雞蛋的時候,也沒瞅見有多少蔬菜,除了蘿卜白菜就是土豆。
若是把夏天的蔬菜保存到冬天,物以稀為貴,應該有得賺吧?
蘇長河心裡琢磨這件事的可行性,在馬祥眼裡就是百來斤糧食放眼前而麵不改色,越發覺得長河叔不一般,不由也收斂笑容,作出一副嚴肅樣。
衛陽瞥他一眼,這小子又想哪兒去了?
三人小組將第一波糧食送回前進大隊,又繼續行動,這次去的是建設大隊,卻沒那麼順利。
建設大隊的張大隊長不僅不想給“油費”,還一狀告到了公社主任麵前,說他們“挖社會主義牆角,不團結人民群眾”。
蘇長河:“?”他們啥時候挖牆角,啥時候不團結了?
建設大隊離公社近,蘇長河以前沒往這個大隊收貨,還是頭一次和張大隊長打交道,也是頭一次知道,竟然還有人比他更不要臉!
公社主任是個中等身材、麵容和善的男人,他聽了張大隊長的告狀,好脾氣問馬老爺子他們大隊有沒有乾這種事。
沒錯,張大隊長他喵的告的是前進大隊!
馬老爺子斬釘截鐵,“沒有,肯定沒有!”
蘇長河補充,“我們是收了一些糧食,但是那隻是柴油打穀機耗費的柴油費用。我們用的柴油要從縣城買,平均兩毛五一升,一天從早到晚,光柴油就要十幾升,也就是要花四五塊錢,之前幫助紅莊大隊打穀,兩天隻收了他們一百多斤稻穀,您也知道糧站稻穀的價格,我們收的就抵個油費!”
公社主任想了想,對張大隊長說,“老張啊,你算算,人家是要了個油費嘛,用人家的機子總不能還要人家出油費啊。”
其實蘇長河的話裡有水分,比如柴油的價格平均兩毛五一升,他找高師傅跟運輸隊一起買的,人家單位采購,數量多,價格便宜,買來隻要兩毛一升。
還有稻穀,糧店的價格是收價,他們要是賣出去,那就是賣價,這一進一出,就是賺頭。
這裡頭的事,蘇長河當然不能說給公社主任他們聽,他作出委屈而又感激的樣子,“主任,還是您明理!”
張大隊長吹胡子瞪眼,“狗屁!你們那機子上的發動機是公社的怎麼不說?那是公家的東西,可不是你們前進大隊自己的!論道理,我們建設大隊也有份!”
馬老爺子急道,“那個發動機都壞了,是我們自己修好……”
“你這就是挖公社牆角!還好意思收我們油費?”
“那是我們自己找人修好的!”
“修好就不是公社的東西啦?反正大家都是公社的生產隊,讓你們用這麼長時間已經是你們占便宜了!”
張大隊長振振有詞,堅持發動機大家共有,所以打穀機也必須放在公社,還說你們前進大隊思想有問題,既然有方便秋收的機子,就應該交由公社安排,這樣整個公社才能更快完成秋收工作。
“糧食可是大事!”
蘇長河忍,忍……個屁!
他皮笑肉不笑,“張大隊長今天是騎自行車來公社的吧?”
張大隊長不滿,“說正事你問這個乾啥?”
“這不是您說的嗎?貢獻出來,咱們公社很多乾事都沒有自行車,下生產隊辦事很不方便,您怎麼不把自行車貢獻出來,方便公社乾事,也是方便人民群眾嘛!”
“這怎麼一樣?那是我自己……”
“有什麼不一樣?”
蘇長河反問了一句,轉頭對公社主任道:“我們當然是支持公社秋收工作的,要不然也不會在自己大隊農活還沒完,就幫助其他大隊。”
“但是您可能不太清楚,我們的兩台機子,打穀機原來的部分都是我們大隊的資產,每年秋收就靠這個。”
“而發動機,其中一台是我閨女從縣城購買的,另一台確實是公社的,但已經報廢,我們大隊長取用的時候,和公社乾事說過,這兩台不說購買花的錢,修好所需的零配件都是從縣城各地方好不容易找來的,還專門請人家廠裡的老師傅幫忙焊接……”
蘇長河無奈苦笑,“前前後後,花了差不多五十多塊,還不包括票……現在張大隊長一張嘴,就讓我們貢獻,我們很願意為公社貢獻,可自家也得吃飯啊,您說是不是?”
“是這麼個道理!”公社主任點點頭,張大隊長還要說,公社主任攔住他,“老張啊,知道你一心為大家著想,但是咱們也得考慮社員的生活嘛!”
“主任說的是,”張大隊長道,“但是我們隊員都快累死了,也希望前進大隊能幫幫我們,機子借我們用兩天,保證還回來!”
公社主任歎了口氣,“這樣吧,大家都各退一步怎麼樣?”
“馬隊長蘇同誌你們的難處我知道了,但是張隊長也是為了生產隊,他有句話沒說錯,打穀機既然有用,就不能浪費了。”
他這話一說,蘇長河心裡就數了,他表態道,“我們都聽主任安排。”
公社主任滿意了,最後調解的結果是,公社另補給前進大隊一台腳踏式打穀機,並修理費用,由公社發動機改造的打穀機交由公社管理,日後秋收,根據各個生產隊的需要安排。
而前進大隊自己的那台還歸他們自己,不過,他們秋收已經結束,暫時借給公社使用。
出了公社,馬老爺子臉就黑了,這不是不要臉嗎?他們大隊的機子就成公社的了!
蘇長河笑容未改,這不是保住了一台?當初用公社的發動機,他就有這種擔憂,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沒幾天,聽說公社支援生產隊秋收工作,建設大隊首先用上了新型打穀機,而後更是外借給其他公社幫扶工作。
蘇長河再次確定了——
公社主任這個人,得防著!
關於搞蔬菜的想法,也得調整調整,首先,不能單獨搞,得放在養殖場下麵,能藏多久藏多久。其次,收蔬菜還是得把目光放到山裡。
養殖場的第一批肉雞已經快成熟,關鍵時期蘇長河走不開,能用的隻有衛陽,要去山裡,他一個人,蘇長河不放心,隻能再觀察觀察馬祥。
衛陽的這個“小弟”看起來或許能用。
當然,這個蔬菜生意,眼下還隻是個想法。
蘇月發現她爸最近沉迷於做菜無法自拔,醃白菜、蒸白菜、煮白菜、曬白菜……
“爸您為啥非得跟白菜過不去?再這麼天天吃下去,我們都得成兔子了!”
蘇長河將醃製好的白菜撒在簸蓋上,“才吃幾天啊?又不是沒做其他菜。”
“那今天還做白菜?”
“啊當然,”蘇長河將簸蓋端到院子裡草堆上曬,“今晚就吃這個,乾菜扣肉!”
蘇長河也不想天天吃白菜,這不是沒辦法嗎?
他正在試驗梅乾菜的做法,以前隻吃過,在家做也是買曬好的梅乾菜,現在自己動手做,才發現梅乾菜也不是簡單曬曬就行。
這不,試驗過程中,少不得出錯,糟蹋的白菜總不能浪費,隻好自家吃了。
這次應該沒錯了,蘇長河劃拉著簸蓋上的乾菜,抓了一把,遞到閨女鼻子前,“你聞聞,有沒有一股梅乾菜的香?”
蘇月用力地聞了聞,是有股味道,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她試探地看向她老爹,“不會是發黴了吧?”
“去去去,”蘇長河一把收回手,“這是梅乾菜特有的香!我跟你說啥,你就一廚房殺手,你不懂!”
蘇月慘遭嫌棄,她眼看著她爸折騰完白菜,又盯上豇豆,然後又是如出一轍的蒸曬。
沒過幾天,他突然讓蘇月去叫老馬家人過來吃晚飯,這不年不節的,也沒有啥事,老馬家人不願意。
馬向華說了一句,“是不是要說蓋房子的事?”馬老爺子才帶著大兒子過去。
蘇長河從廚房出來,往兩人身後看了一眼,“媽和大嫂沒來?”
馬老爺子:“啊?不是說蓋房子?”他還尋思他和大兒子過來,說完回去吃,女婿手太鬆,上他家吃一回,都夠老馬家吃兩頓。
“不是啊,蓋房子怎麼也得稻子種完,今天是請媽和大嫂來試菜的。”
啊這,不是叫他們啊,馬老爺子咳嗽一聲,“我回去叫她們!”
馬老太太和白紅梅很疑惑,叫她們來試菜?女婿/妹夫做了啥菜還要人試?
蘇長河把菜端出來,一樣梅乾菜扣肉,一樣豇豆燜筍乾。
他們家除了他,蕙蘭和閨女都是隻知道好吃,說不出一二三的人,蘇長河隻能寄希望於馬老太太和白紅梅兩個掌勺的家庭婦女給給意見。
“怎麼樣?”蘇長河期待地問。
馬老太太看見兩個菜,第一反應就是,乖乖,這得放多少調料?
在女婿的催促下,她挑了一小塊肉放進嘴裡,白紅梅吃了一口已經道:“好吃!”
馬老太太瞥了一眼兒媳婦,這才點評,“肉鹹香軟爛,一咬就化,吃著還有股菜的清香。”
她又吃了一口梅乾菜,“這乾菜吸滿了油,吃著一股肉味!”老太太夾了一筷子梅乾菜湊近了看,“這乾菜跟我們曬得是不是不大一樣?顏色好像更深一點,吃起來……也有點不一樣。”
“這就對了!”蘇長河一拍巴掌,“媽您不愧是掌勺的,一吃就吃出來不同!你看這梅乾菜是不是比普通乾菜更香?”
馬老太太瞅了一眼碗裡的油水,心道:又放肉又放油,還放這麼多調料,能不香嗎?
蘇長河又招呼馬老爺子幾人嘗嘗,幾人都說好吃、下飯,“要是來一碗米飯,拌著吃肯定香!”
馬學武吃得滿口流油,不忘拍馬屁,“姑父,你的廚藝太好了!要是豇豆乾裡也放肉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