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請客, 第一件讓人為難的事就是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不夠用。不管是誰家,哪怕條件再好, 家裡也不可能有幾十個人吃飯的東西。
這時候就少不得各家借一借了, 蘇家今天的請客也是這樣。
馬向華帶著幾個漢子去老馬家搬桌子,馬七叔也指揮兒孫:“我們家桌子結實,搬我們家的!”
加上蘇家本來的桌子, 一共準備了三桌席麵。
堂屋的主桌坐的是各家當家男人,院子兩桌,一桌是年輕小夥子們, 一桌是給女人們的。
蘇長河、馬蕙蘭、衛陽,三個人一人一桌陪客, 至於蘇月, 她還是個小孩, 一般來說,小孩都是拿個碗筷, 跟著女人們後頭吃點。
蘇長河偏不,他把他們家的小桌子搬出來,讓他閨女招待小孩, 他說:“都回家搬自己的小凳子吧,今天你們就在這桌吃。”
小桌上也跟大桌上一樣的菜色, 蘇長河還特地給小孩們準備了甘蔗汁, 放了足有半碗冰糖, 喝起來甜絲絲的,小孩們連桌上的肉菜都顧不上了。
主桌老爺子們也有喝的,正宗五糧液。
酒一拿出來,馬七叔就抱著不撒手,他吐槽馬老爺子, “還是長河好,不像你爹,忒小氣,上回讓我們嘗嘗,一人就倒個杯底,還沒嘗出來味道就沒了!”
馬老爺子哼道:“總共就剩小半瓶,不是全讓你們喝了?你還好意思說,就屬你喝的最多,瓶底都讓你包圓了!”
“那也沒多少嘛……”
蘇長河笑道:“七叔,今天給你倒滿,你可一定要好好嘗嘗!”
為了讓他們下酒,主桌還特地多上了一盤炒花生米,至於其他桌上,都是六個菜——
小雞燉蘑菇、豆腐燒魚塊、乾菜蒸肉、粉絲白菜、清炒南瓜、酸辣土豆絲。
三葷三素,每樣都是滿滿一大盆,分量十足,葷菜裡麵,肉眼可見的雞塊、魚塊、肉片,油汪汪的。
大家夥拿著筷子,看著這一桌菜,不敢動了,前進大隊的大部分人家,過年都不一定能吃上這麼一桌!
三桌菜,三桌一樣的菜,哦不,還有小孩那桌,一共四桌,每桌都這樣,得花多少錢啊?
大家夥覺得不好意思,人家長河蓋房請了人,他們就是搭把手,也沒做什麼,怎麼好意思讓人家這麼破費?
蘇長河見狀,忙招呼大家:“吃吧吃吧,大家千萬彆客氣!我們家也算是住新房了,大家就當來給我們熱鬨熱鬨!”
在女婿家,馬老爺子也算半個主人,他給馬七叔夾菜,“吃!大家都吃!彆等菜都冷了。”
主桌動筷,女人們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難得不用顧著孩子,一個個吃得滿口流油。
還暗暗在心裡讚道:長河/長河叔廚藝還真不賴!
旁邊那桌坐著一幫年輕小夥子們,馬小偉、馬祥這幾個養殖場的人也在。
他們自覺自己可是長河叔手底下的人,跟隊裡其他人比,那關係更親近,長河叔家蓋房子,他們怎麼能不幫忙?遂一個個下了班沒事就往蘇家跑。
蘇長河請幫忙的人吃飯,當然也沒忘記他們。
這會兒,一幫小夥子邊吃邊圍著馬小偉打聽滬市,馬小偉可是他們這幫人中唯一一個出過遠門、還一出去就到滬市這樣大城市的人。
真是讓人羨慕得眼紅!
一幫人聊著聊著,聽著屋裡長輩們喝酒聲,有人心癢癢,你推我我推你,最後同在養殖場,和衛陽接觸比較多的馬紅兵開口:“衛陽,你說那白酒啥味啊?”
馬祥也打配合:“應該很好喝吧?衛陽哥,那酒瓶裡好像還有,你說咱們能不能嘗嘗?”
衛陽瞥了他倆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眼巴巴瞅他的其他人,“都想喝?”
“嗯嗯想!”一群小夥子們頭點得不要太快。
“行,等著!”衛陽放下筷子,沒去拿主桌上的,而是去了廚房,沒一會兒,拿著一瓶酒回來。
這瓶不是五糧液,是他哥去省城百貨商店做生意的時候,帶回來的。他和長河哥都不喝酒,這瓶酒一直放在廚房,燒魚燒肉去腥用。
不過反正都是白酒,一幫沒喝過酒的小年輕,也喝不出來差彆。
小孩這桌就在年輕人這桌旁邊,一幫孩子嘎嘎猛吃,蘇月正吃著,腦袋上突然壓下來一個東西。
蘇月:“?”
她嘴裡還叼著一塊雞肉,努力抬起脖子,定睛一看,“……紅兵哥?紅兵哥!你老重了你曉得不?”
馬紅兵蹬了蹬腿,試圖起來,剛直起身,又一個踉蹌,“我、我曉得……啊呀!”
蘇月腦袋一輕,扭頭一看,馬紅兵已經被掀翻在地,衛陽站在她身後,指著他:“乾嘛呢?”
堂屋裡主桌聽見動靜,“怎麼了?打架了?”
女人們哈哈嘲笑:“打什麼架?這幫小子準是喝多了!”
桌上的小夥子們有扶馬紅兵的,有攔著衛陽的,還有嘿嘿傻笑的,蘇長河瞅瞅這個,瞅瞅那個,“一瓶酒一桌人喝,還給乾倒一半?”
不,根本沒有一瓶,那瓶他都用過好幾回,最多也就大半瓶,他們隊裡這些小夥子,酒量是不是有點太差啊?
蘇長河瞪一眼最離譜、走路都走不穩的馬紅兵,又看一眼狀似清醒實則眼神發飄的衛陽,再瞅瞅還算正常的馬超英。
得,手底下三個大將,喝倒兩個。
馬七叔等人站在門口,對著這幫小子指指點點,一臉嘲諷:“這幫熊玩意!才喝多少?一點兒都沒有繼承他爹/他爺的本事!”
蘇長河讓幾個清醒的多照顧照顧其他人,趕緊上主食,都喝醉了,吃點主食回家歇著吧。
今天的主食有兩種,一個是雜糧米飯,另一個卻是烤餅。
蘇長河拿過一個烤餅,掰開給大家看,“這是用麵包窯烤出來的,裡麵的餡就是咱們的梅乾菜,大家嘗嘗,看看味道咋樣?”
大家一人拿了一個,薄薄的一張餅,一口咬下去,外麵酥脆得掉渣,裡麵梅乾菜鮮香味美。
馬老爺子說:“有點像燒餅,比燒餅還好吃!”
馬有田也道:“是,燒餅沒餡,這個裡麵的餡一點兒都不乾。”
那當然,餡料都是用油先炒過的,蘇長河說:“不管是烤還是煎都行,做燒餅的時候放點梅乾菜進去,也是不同的口味。除了做燒餅,還可以做包子、餃子、肉煎餅,也可以燒排骨、燒鴨、做扣肉、蒸芋頭……”
“梅乾菜的做法很多,不過咱們這邊不常吃,大家也可以想想還能怎麼吃,到時候咱們賣給彆人的時候,跟人家說說各種做法,人家要是喜歡上這口,回頭不還得找咱買嗎?”
馬紅兵他爹嘀咕:“這麼多做法,都夠開個飯店了。”
不得不說,這老爺子挺有經商頭腦,可惜現在不成,現在的飯店那都是國營的。
蘇長河也沒放過國營飯店,像公社這邊,就給認識的那個胖廚子免費提供了幾個菜譜。他們平時做的梅乾菜,有些品相不怎麼好,就送去了國營飯店。
蚊子再小也是肉,這也是一個進項哪。
馬七叔卻覺得有點虧,“長河啊,咱就白白告訴人家怎麼做?放在以前,這可都是人家酒樓傳家的方子!”
蘇長河笑道:“告訴彆人就告訴彆人唄,咱又不開酒樓,告訴的人越多,吃的人越多,咱們賣得就越多,生意也就越好!”
老爺子們一想,也有道理,不過大家還是有點小意見,“長河啊,養殖場的活怎麼光找老太太們呢?”
“啊?”蘇長河沒反應過來,單大娘家老頭子有糧叔瞅一眼外麵,訴苦道:“你大娘,自從拿到工錢,在家裡的地位那是直線上漲,尤其是她不是拿到了兩次第一嗎?我的天,那在家裡也得是這個!”
有糧叔比了個大拇指,“家裡誰也不能耽誤她賺錢,衣裳不洗了,飯也不做了,那天我說了她兩句,好家夥,眼一瞪,嘚吧嘚吧半晌,說她一個人拿回家的錢頂得上我們一大家子掙一年工分,讓我留在家裡,以後她掙錢,我收拾屋子洗衣裳……這老娘們,尾巴都翹天上去了!”
“哈哈哈哈!”一桌子老爺們哈哈大笑。
有人起哄:“有糧叔,單嬸子說得有道理啊,乾脆以後你留在家裡得了!”
“去去去!”有糧叔老臉都紅了,“解放你彆笑我,你在家還跟以前一樣?”
馬解放是馬七叔的大兒子,馬七叔年紀大,馬解放年紀也不小,他媳婦也是一起做工的老太太們中一員。
他斬釘截鐵道:“那當然一樣!”
其實他也早感受到變化了,以前乾完活回家,有時候他媳婦還給端個洗腳水,現在,哼,根本不可能,他媳婦還嫌棄他打呼影響她睡覺,這老娘們愣是給他推醒,說:“你等會兒再睡,反正你明天上工也沒什麼活,我明天還忙呢!”
兩口子結婚多少年,馬解放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不過,這事能說出來嗎?那必然不能啊,大老爺們還要不要麵子了?
馬解放死鴨子嘴硬:“我們家從來沒變過,除了我爹,就是我說話管用!”
他爹馬七叔沒拆他台,有糧叔卻噓道:“得了吧,上回我可瞅見菊芬讓你彆打攪她,耽誤她做工,回頭她發工錢又是最少,有你好看!”
一桌子老少爺們嘲笑,“解放你不行啊,讓老娘們爬頭上去了!”
馬解放老臉一紅,吃他的梅乾菜烤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