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裡這些老娘們, 真是比老少爺們還有膽氣!
馬老太太心裡驚訝,要知道那可不是縣城、省城,而是京城!離他們前進大隊多遠呢?坐火車過去要兩天, 坐隊裡的貨車過去至少也要十多個小時!
隊裡這些老娘們竟然主動要去, 就因為她在京城當店長?
不會是我吹牛吹過了勾的大家吧?
馬老太太都不由懷疑起自己。
她琢磨了又琢磨, 委婉地說道:“你們走了, 家裡怎麼辦啊?你們看看我家, 我和紅梅才幾個月不在家, 家裡讓他們男的禍禍成什麼樣了?櫃子上麵一層灰, 櫥櫃裡麵油都沒洗乾淨,墊絮摸著都潮乎乎的,也不知道曬曬……”
馬老太太細數一遍家裡各種看不順眼的地方, 末了總結道:“這家裡啊, 沒個女人還是不行!”
其他老太太們沒有被這點小小的困難所難住,有的說:“沒事,家裡有兒媳婦,有孫女。”
還有的更乾脆,“家裡男人們又不是沒長手長腳?餓不死他們!”
比起在家伺候一大家子, 還是掙錢更重要。
馬老太太就說:“想掙錢,咱隊裡不就有廠子?京城多遠哪……”
那當然不一樣,隊裡車間正式工現在招人隻招年輕的, 她們要想乾, 隻能乾臨時工, 臨時工一年也就幾個月,工資哪有去京城高?
至於其他原因,興許正是因為遠,才想去。
她們中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 本來周圍的人都埋首紅旗公社這一畝三分地,她們也想不到這輩子還能走那麼遠。
但是突然有一天,身邊相處幾十年的老姐妹到首都去了,工作乾得風風火火,人也越活越精神,就像給她們打開了一扇窗戶,她們伸頭一看,呦,原來她們這樣的老太太還能這樣活。
這些老太太們心裡難免有所觸動,一麵想,陸大腳能乾的事,她們又不是不行;另一方麵又想,她們都一把年紀了,要是不趁著這個機會出去,估計一輩子都不能去首都看看。
老太太們通過馬老太太看到了更加廣闊的天地,想法也多了。
馬老太太沉默了,老實說,她在京城累嗎?累,不是像在家乾活的那種累,而是心裡累。
長河信任她,把店交給她,她不能讓人說長河偏著自家老丈母娘,所以她更得把店管好。
有時候有顧客皺了皺眉,她都得尋思是不是今天炸的火候不對,影響了味道。有時候一周的錢比上一周少,她又擔心要是生意不好了咋辦。
馬老太太是個要強的人,馬蕙蘭每次問她咋樣,她都說:“你念你的書去,就這麼個小店,你媽還能管不好?”
她從來都沒跟她閨女說過,炸雞店開業的前一天的晚上,她一整晚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嘴裡麵一直學著用普通話念叨著那幾句話“歡迎光臨”、“顧客,您的薯條/雞米花/雞排……”
有一次一個顧客說她說話帶口音,問她是不是哪兒哪兒的人,馬老太太當時神色如常,還和客人話家常,晚上回去,就偷偷摸摸聽院子裡其他幾戶怎麼說話,在被窩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老話都說,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
馬老太太也是如此。她跟這些老姐妹們隻說了在京城當店長的威風,背後的困難卻一個字沒提,此時,不得不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就說那一回,幾個二流子跑到我們店裡來,看就我們幾個女的在,吃了幾口就把肉扔地上,非說肚子疼,讓我們賠錢,不然就要砸我們的鍋,得虧長河他同學機靈……還有一回,一個老婆子非說我們給少了,在門口大吵大鬨……”
“在炸雞店乾活不比廠子裡,天天都要和人打交道,有的人好說話,有的人那個難纏,我們得顧著店裡的名聲,人家說啥都得受著,像以前在家裡,叉著腰罵回去,想都彆想!”
“唉,陸大腳你也不容易啊!”大家感慨,有田嬸還拍拍她的胳膊,一副你受苦了的樣子。
馬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少來,現在你們還想去?”
她也算是把自己老底兒都抖摟出來了,還想在這些老姐妹們麵前多嘚瑟兩天,這下好了,裝也裝不下去了。
其他老太太們互相看看,有的人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也有的人一咬牙,“去!”
大不了裝裝三孫子,為了掙錢,不寒摻。
再說,陸大腳當初去就她一個老太太,她都能在京城站住腳跟。現在隊裡在京城買了房子,長河也說要把廠子開過去,回頭忙不過來,不還得叫隊裡人過去?到時候叫自家孩子也過去。她們在那邊,有老姐妹在,又有孩子在,相互之間能照應,條件好多了,還怕什麼?
這些老太太裡,單大娘是心情最複雜的一個,她和彆的老太太不一樣,她是廠裡的正式工,她還是加工部經理,車間都歸她管!
就算看著大家都想去京城,心裡也有點想法,但是她在廠裡乾得好好的,怎麼可能放下這邊去京城賣什麼雞肉?
不過要是分廠開起來……她是不是能調到分廠乾?那不就能跟大家一起去京城?
單大娘心裡的想法一轉,問道:“長河有沒有說京城的分廠開不開?打算什麼時候開?”
這個問題大家都很好奇,都看向馬老太太,馬老太太擺手,“這事不好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長河忙啊!從去了京城開始,就沒閒過。大學哪是那麼好上的?天天都有課,課本都這麼厚,還要寫這個寫那個。”
“長河比同學都忙,他還要看著廠裡的生意,又要搞炸雞店,還跟人家外國佬交上了朋友……對,就外國電影裡那種黃皮膚藍眼睛的外國人,還舉辦那什麼跑步比賽,還上報紙……”
“你們數數,這小半年的功夫,長河乾了多少事?開不開分廠?啥時候開?長河心裡肯定有計劃,不過再怎麼著,飯也得一口一口吃。”
“炸雞店也是一樣,咱們已經開了三家店,現在員工都招齊了,人家乾得好好的,總不能咱們都過去,把人家攆走吧?那還讓長河怎麼做人?”
“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其他老太太們忙道,她們可不是那種仗著自己人,欺負外來的員工的人,“我們這不是想著,要是再開炸雞店,或者有個其他的什麼活,我們能乾,我們就願意去。”
馬老太太說:“那行,回頭我跟長河打個招呼,把這事跟他說一聲,他要是有安排,大家夥到時候再去,不過可有一點,咱要是去了京城,可不能仗著咱是自己人,丟店裡、丟長河的臉。”
“那肯定的!我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老太太們拍著胸脯說。
被老太太們提起的蘇長河回來之後也很忙,當初說通過電話遠程管理廠子,本來就不太現實,他在京城又一直有事要忙,顧不上老家。
這次回來,怎麼滴也得看看廠裡情況。
廠子被衛陽管理得井井有條,這小半年來,廠子裡又招了一批新員工,廠裡的正式職工總數成功突破百人大關。
衛陽結合打交道的幾個國營廠子的製度,將前期的說的福利待遇、工作要求等等落在紙麵上,形成了前進大隊加工廠正式的規章製度。
他還記著蘇長河說的沒人可用就培養自己的人才的話,在省城弄了幾個夜校名額,讓廠裡的優秀員工去學習,溫瑜就是第一批中的一個。
對外,衛陽將廠裡的禮籃生意直接做到了政府單位。
以前,廠裡多半是和各種國營廠、供銷社、百貨商店做生意,政府單位基本沒有,一開始是因為他們自己廠子是鑽空子整出來的,本來就不太正規,不知道上麵對他們到底是什麼看法,自然不敢送上門去。
後來是打通的市場還沒完全消化,和政府單位暫時也沒有聯係,到蘇長河去京城之前,他們的客戶群體始終不包括政府單位這一塊。
今年有了四個生產隊的貨源以及更多的員工的支持,廠子的產量大大增加,有餘力去發展新市場。
衛陽就想起了來過他們隊裡的那位姚書記,姚書記來的那事,他哥瞞著隊裡的人,但沒瞞著他。
他就抱著摟草打兔子的想法,試著往縣政府送了幾份禮籃,借口是生產隊給姚書記送的節禮。
他特地在禮籃中放了一張巴掌大小的紙片,紙片光滑有一定的厚度,上麵印著“馬家莊”字樣,“馬”字前麵有一個水墨樣式的房子的影子,看著頗有韻味,下麵幾行小字,分彆寫著:秘製熏雞、精選山貨、特色梅乾菜……
反正就是給禮籃裡的那些東西,每樣都起了個名兒,按他哥的說法,這叫包裝,得讓人覺得花了大幾塊錢買一籃子,值得。
最關鍵的是,衛陽讓人在“馬家莊”字樣上方,用小一號的字體印上了“淮寧縣”三個字。
這就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以己度人,如果他是姚書記,什麼樣的東西能讓他印象深刻?
衛陽想了又想,就在“淮寧縣”三個字上做文章,他在禮籃上打上淮寧縣的標簽,試想一下,作為淮寧縣一把手,看到帶著縣裡標簽的產品,能不產生親切感?
更何況,他們的禮籃可是已經賣到省城、滬市,作為一個當官的,姚書記要是想有政績,看到這個,應該有點想頭吧?
不負衛陽所望,姚書記打開禮籃,一看到紙片上的“淮寧縣”三個字,眼神就眯了起來,隨後他就和辦公室打了招呼,今年縣政府的年節福利就采購這個。
俗話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單位裡也從來都不缺揣測領導心意的人,領導都說拿這個當福利,下麵單位能搞特殊?
衛陽就借著這股東風,把禮籃推銷到了整個淮寧縣大大小小各個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