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這個世界裡, 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能威脅到他性命的,也就是爺爺跟父親二人,可是這兩個向來看重親情的人, 又有什麼必要害他?
這是老朱家的圈, 不是老劉家的,沒有隨隨便便殺兒子那一套, 說白了, 誰不知道他爹出了名的愛崽啊!
除非讓他爹知道他是個打彆的地方冒出來, 替換了他乖孫的“妖人”。
可是朱棣此時既有原主的記憶, 又有跟隨父兄長大的真身經曆,又怎麼會被人發覺異樣?
至於生活中的細節——你們知不知道我朱棣還沒起兵之前,是靠什麼保全性命的啊?
咱是靠裝瘋賣傻糊弄住建庶人的!
在豬圈裡吃屎不露異色, 大夏天圍著火爐穿皮襖,跑到街上去跟人搶吃的, 吃完了就往街上一躺,繼而呼呼大睡……
你們後世的影帝演技不好頂多挨幾句話, 他朱老四演技要是不好,全家都要上天的!
什麼奧斯卡戛納, 他們承受的壓力有我大嗎?
再說了, 能在青史之中留下名姓的帝王,哪個不是演技派!
朱棣絲毫不怵, 隻繼續留在段皇後處胡吃海塞。
沒過多久, 卻有前殿的內侍被皇帝打發過來傳話,垂著手畢恭畢敬道:“皇爺說, 今晚想在宮裡設宴,讓家裡人全都來湊個熱鬨,勞煩娘娘為之操持了。”
又補充說:“家宴。”
段皇後聞言, 心裡便有了計較:“知道了。”
她依次召見女官,使尚膳局籌備晚上的宮宴,又令人去通知出宮開府的皇子們今夜入宮。
末了,還不忘讓人知會東宮和後宮膝下有兒女的妃嬪們。
最後又笑吟吟同身邊的孫兒道:“既然如此,英哥兒便也不必回去了,且在這兒吃用著,晚宴結束再同你爹娘一並返回東宮便是。”
朱棣自無不應之理。
……
太子此時尚在乾清宮議事,東宮之內接旨的,自然便是太子妃了。
本朝皇家向來少重禮節,親近如同民間,家宴倒不稀奇,太子妃應了聲,繼而又打發人告知樓側妃。
皇後處的內官說了今晚乃是家宴,顯然便是隻有皇子、公主夫婦及諸王府皇孫才有資格前往,樓側妃作為東宮側室,雖然位列內命婦之中,但這種場合,卻是不能列席的。
但是她所出的東宮二皇孫可以。
消息傳遞過去,樓側妃卻為之遲疑。
她有些擔心兒子。
保母告訴她,文哥兒先前睡夢中好像有些魘著了,出了一頭的冷汗。
彼時正值時節更替,幼兒容易染病,兒子雖說已經六歲,平日裡看著身體也還好,但作為一個母親,她實在不想讓兒子冒這個險……
樓側妃想讓兒子在房裡歇息幾日,但是又不敢違逆皇爺的意思。
此時的樓氏還沒有被扶正,隻是東宮裡的一個側妃,全然不敢有跟太子妃抗衡的意思——太子妃那金光閃閃的家世,能把她吊起來打。
更彆說太子妃還有皇長孫,肚子裡此時還懷著一個。
太醫診脈之後,說那也是個皇孫。
在太子還未登基的時候,樓側妃幾乎可以說是宮裡的小透明,連帶著她的兒子也並不很引人關注。
皇爺自己就有二十多個兒子呢,孫子就更多了。
如今皇爺起了興致要行家宴,還恩準皇孫們也一起去,她怎麼敢拒絕?
可是兒子怎麼辦?
交付給太子妃嗎?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到底做不到十分關愛,更彆說太子妃此時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孕,顧及好自己便不錯了,又哪裡有精力再管彆的?
樓側妃此時膝下唯有一子,這也是她未來的所有指望,實在不敢用來冒險,悄悄同身邊嬤嬤商議,對方道:“不妨先去探探太子妃的口風?”
“皇爺到底是愛惜血脈的,太子妃雖然強勢,卻也不敢不將皇孫的身體放在眼裡。”
事情涉及到兒子,樓側妃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親自往太子妃處去告假,將事情原委說了。
太子妃自然沒有不許之理。
這要是無事也便罷了,若庶子當真因此病重,自己豈不是平白擔了乾係?
太子妃溫言寬撫樓側妃幾句,當著她的麵使人往段皇後處送信,哪知道向來寬厚的皇後卻少見的作色——當然沒有直接訓斥太子妃亦或者是樓側妃,而是直截了當的讓心腹女官帶了太醫過來。
太子妃見狀不由得為之變色,樓側妃更是麵露惶然。
因為這不是正常的內廷流程。
按照從前的慣例,該是皇後應允皇次孫不必出席今晚的宮宴,賜下藥材之後,又使太子妃為其請醫,而不是直接越過太子妃,讓自己宮中的親信帶了太醫前來。
太子妃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觸怒了婆母,使其對自己失去信任,今天上午去請安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可既是如此,事情可就奇怪了……
樓側妃更非蠢笨之人,如何會看不明白這些?
一時也不安起來。
而皇後宮中的女官尚在寬撫太子妃:“皇後娘娘說了,可不是信不過太子妃娘娘,隻是憐惜您此時身懷有孕,不能過多操勞,這才讓奴婢帶而為之,您可彆埋怨她越俎代庖。”
太子妃心下微鬆,微笑道:“我豈敢有這樣不孝的想法?”
還是跟樓側妃一道往偏殿去探望皇甫文。
……
朱允炆此時還沉浸在重獲新生的喜悅之中。
現在的他還處在人生的起步階段,他還有太多太多的時間去籌謀,也有太多太多的機遇先下手為強了。
甚至於他不得不羞慚的承認,錯非他在削藩之初昏招頻出,自毀江山,朱棣那逆臣怎麼也不可能以藩王身份靖難成功的。
要知道,皇爺爺離世之前,除去大力清洗中樞之外,也對藩王多有防備,特意下令藩王無詔不得入京,更不得私下聯絡、結伴入京,若遇見緊急情況,也非得等前一個藩王離開京師之後,後一個再行動身……
這一世他是有備而來,斷斷沒有再輸一次的道理了!
朱允炆迅速重振了旗鼓,又下榻觀望今生住處,隻是很快他便察覺到了幾分異樣。
侍奉他的保母們也好,寢殿裡的陳設也好,都與前世迥然不同,隻是他先前聽得一句熟悉的“皇孫”,再見自己身體縮小到了幼年時候,便下意識的以為自己是重返年少了。
朱允炆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如何不知道此事關係生死,不敢顯露異態,而是自然而然的讓保母再給自己倒杯水來,然後順勢問了句:“阿娘去哪兒了?”
保母渾然不知麵前皇孫已經換了人:“側妃往正殿去求見太子妃娘娘了。”
她倒了水過來,雙手遞到朱允炆麵前去:“側妃擔心您的身體,打算替您推拒掉今晚的宮宴呢。”
朱允炆迅速得到了幾個訊息。
他此生的母親,仍舊是東宮側妃。
而他的嫡母太子妃,此時仍舊在世。
再聽保母說今晚要行家宴,可見此時宮中祖父身體尚佳。
除去麵前這些朦朧的麵目與記憶中不符,彆的倒是都相差不大。
朱允炆略有些猶疑的想,難道我這一世仍舊是東宮排行第二的皇孫?
這想法甫一生出,他便覺腦海中為之一震,這才真正的接收到屬於原主的記憶,與此同時,心下再無半分欣喜快意,唯有憤懣與惱恨。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嫡長兄仍舊在世!
雖然換了姓氏,改了名字,但他如何看不出,如今這方世界裡的皇甫英,便是上一世生前死死壓製住他的朱雄英?!
有他在,誰還看得見自己?!
不要緊,不要緊。
朱允炆寬慰自己,他是一個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死人,不必將他放在心上。
天命終究是眷顧自己的。
朱雄英也好,皇甫英也罷,常氏太子妃也好,寇氏太子妃也罷,他們都是要死的!
早晚有一日,母親會被扶正,而自己也會子以母貴,順理成章的成為皇太孫!
但心中到底不能因此徹底釋然。
因為朱允炆心知肚明,前世跟今生不一樣。
前世朱雄英比他大了三歲,今生皇甫英卻隻比他大一歲。
前世他出生的第二年,太子妃常氏便誕下東宮第三子,並且與當月亡故,可是這一世,太子妃寇氏誕下皇長孫皇甫英七年後才再度懷孕,且直到此時,都活得好好的。
失之毫厘,差之千裡。
原本太子妃常氏辭世之後,他的母親呂妃便獨居東宮,之後待到太子妃孝期結束,便被扶正為太子妃,連帶著他也成了嫡子。
嫡出的名分與一個主持東宮的太子妃生母所能帶給皇孫的助益,不言而喻。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而他此時此刻唯一能做的,難道就是等待嗎?
等太子妃生產之後亡故,等皇甫英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