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皇陵處時, 諸王就知道老爹瘋了。
往日裡愛護的親兒子們說罵就罵,說打就打——但是那時候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瘋到這種地步了啊!
要知道, 那可是老六啊!
居然親手給打死了!
不過, 卻也是老六咎由自取。
當初皇後敲定了六、七二位皇子與徐家兩個女兒的婚事——姐妹倆嫁兄弟倆,在京中也是一樁美談。
再後來婚事是成了,人卻換了, 諸王與皇子妃們豈不知道這裡邊有事兒?
再細細一想,老六那個脾氣,怕是沒人敢不跟他通風就換他的親, 且仿佛早在皇後臥病的時候,他就開始跟徐柳吟眉來眼去了……
加之彼時太子尚在, 人家嫡親的哥哥都沒說什麼,他們這些個隔著一層肚皮的兄長就更不好做聲了。
隻是難免在肚子裡嘀咕幾句,這倆人真夠不要臉啊, 再就是難免對老七和徐家被替嫁的那位大姑娘心懷憐憫。
但是老爺子剛剛親口說了——珠胎暗結——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倆人連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都能乾得出來啊!
要知道,這倆人正式碰頭是在什麼時候?
皇後重病,一個作為兒子,一個作為未來兒媳入宮侍疾啊!
那種要命的關頭, 他們倆居然還滾上了床,弄大了肚子,任誰聽了也不能不說一句匪夷所思了!
以至於諸王在膽寒於老爺子心狠手辣之餘, 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的理解和體諒。
這要是我兒子敢在他親娘重病的時候跟弟妹上床,還搞大了肚子, 我也要親手宰了他!
這什麼玩意兒啊!
諸王悚然,皇子妃們也終於明白了先前丈夫似有似無的小心暗示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那邊廂,魏國公尤且昏迷不醒,而伏在地上抽搐的唐氏跟虛浮無力的跪坐在地的徐柳吟都已經被這場驚變給嚇傻了。
皇帝的行徑, 完全打破了他們固有的認知概念。
替嫁這事兒一旦暴露出來,最有可能平安無事的,難道不是六皇子嗎?
要知道,他可是皇帝的嫡子啊!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頭一個死的竟然就是六皇子!
再轉念一想,六皇子這個嫡子都是說殺就殺,那他們呢?
難道還有命活?!
皇太子妃靜坐在旁邊,不動聲色的瞥一眼徐柳吟蒼白之中難掩驚恐的麵孔,不由得暗暗搖頭。
真是既不懂政治,也不懂人性啊。
被陌生人捅了一刀,跟被至親之人捅了一刀,那能一樣嗎?
隻是……
她重新將目光轉到了神色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皇帝身上,心裡邊隱隱的浮現出一種預感來。
有的盒子一旦打開,之後恐怕就很難再關上了。
而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隻怕諸王也好,後宮的嬪禦和前朝的官員們也好,都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朱元璋眼見著六皇子咽了氣,臉上終於浮現出幾分寡淡的滿意來,信手將手裡沾血的半截棍子丟到地上,繼而轉頭吩咐一側可能已經驚呆了的侍從:“擬旨。”
“廢六皇子為庶人,令宗正寺除其名,我沒有這樣不孝不悌、大逆不道的兒子!”
侍從倒吸一口涼氣,繼而恭敬的彎下腰去:“是。”
看他暫時沒有彆的吩咐,便快步退了出去。
朱元璋沒有看地上六皇子還有餘溫的屍體,更沒有分半個眼神給兩側驚惶不安的諸王和皇子妃們。
他隻是慢條斯理的將先前擼起來的袖子重新放下,然後重新到上首左側去落座,甚至於還不忘伸出手去,神色堪稱溫柔的調整了一下皇後靈位的擺放位置。
就好像禦座上坐著兩個人似的。
眾人看得毛骨悚然,又不由得有些惻然。
卻聽朱元璋道:“唐氏?”
唐氏滿口牙齒都在打顫,哆嗦著應了聲:“臣婦在此。”
朱元璋神色和煦的笑了笑,先告訴她結論:“你死定了。”
然後又道:“不過到底是怎麼死,卻還未定。到底是扒皮揎草,五馬分屍,還是一刀來個痛快,得看你自己怎麼選。”
唐氏聽完第一句,心臟就徹底沉到了穀底。
倘她是個光腳的、一無所有也就罷了。
偏她是堂堂的國公夫人,出身名門,後宅裡大權在握,兒子是正經的公府世子,女兒也是嫡出皇子的正妻,眼見著那富貴榮華的好日子才剛開始沒幾年,就衝她擺擺手說“你要死了,咱們再見吧”,這誰能受得了?
可再聽完後邊那句,唐氏的心臟就沒法再安安生生的呆在穀底了,而是直接沉進了地獄!
扒皮揎草,五馬分屍……
何其殘酷血腥的八個字!
而朱元璋壓根沒給她深想的時間,便神態自若的開了口:“你是怎麼生出姐妹替嫁這種主意的,是因為不把我放在眼裡,還是單純看不起我家老七啊?”
唐氏下意識就想要說些漂亮話周全過去,抬眼時撞到了上首處皇帝那平淡到近乎無機質的目光,終究還是老老實實的咽了下去。
“是,是臣婦狂妄,覺得七皇子是庶出,比不得六皇子乃是皇後娘娘嫡出……”
朱元璋“噢”了一聲:“純粹就是看不起老七,順帶著踩一腳徐大姑娘,暗地裡慶幸皇後死的時機巧妙,礙不著你們替嫁,是這個意思吧?”
這話唐氏怎麼敢接?
雖然……實際上的確是這個樣子。
朱元璋見她不語,倒不過度威逼,提筆蘸墨,取了紙來,在書案上寫了幾筆,又問她:“那麼,替嫁這事兒,徐大姑娘又是怎麼個態度?”
唐氏向來深恨徐倩茂,此時自身難保,如何肯替她周全?
再轉念一想,卻又記起當日事發之後,徐倩茂逼迫自己和丈夫寫了文書,按了手印之事來。
要說這事兒徐倩茂是欣然參與,那個野丫頭必然馬上就要擺出憑證來與自己當堂對質,可要是叫自己替她解釋,唐氏又怎麼情願?
腦海中思緒急轉,唐氏很快給出了答案:“替嫁這事兒,是我們夫妻倆的主意,大姐兒起初並不知曉,隻是後來……”
朱元璋道:“後來如何?”
唐氏臉上顯露出幾分躊躇的樣子,猶豫著道:“後來當然也是肯了。否則依照她的脾氣,閨中略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便時常大鬨府上,叫滿京師都笑話我們魏國公府少教,這樣的性子,怎麼會甘心吃這麼大的虧?”
“您使人去查一查便該知道,替嫁前夕,她知道了這事兒,可是一點動靜都沒鬨出來,成婚之後,也不曾跟七皇子鬨出過什麼齟齬,兩個人好的,倒像是前世的姻緣似的……”
這話之於徐倩茂,是十分不利,甚至於堪稱惡毒的。
因為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六皇子與徐柳吟婚前私通,但徐倩茂能心平氣和的接受替嫁,然後跟七皇子舉案齊眉,是否也有些蹊蹺呢?
誰知道他們婚前是否有些不端之處呢!
尤其徐倩茂是個不能吃虧的性子,先前未出嫁時,唐氏故意磋磨她,她可是敢跳牆出去,跑到皇後麵前去讓她主持公道的主兒!
殿中眾人聽得微微變色,都意識到這對於徐倩茂來說是一道關坎兒。
一個不好,彆說是她,興許連老七都要步老六的後塵……
就在這時,皇太子妃恰到好處的站了出來。
“爹,現下老七媳婦不在這兒,無法分辨,兒媳倒是有幾句話,想要替她說一說。”
唐氏等的就是皇太子妃這個行徑。
細說起來,諸事的起因是徐倩茂那個害人精,但皇太子妃難道就全然乾淨?
當日柳吟隻不過是小有冒犯,她便痛下殺手,三十杖打下去,幾乎當場就斷絕了柳吟的生機!
是以此時此刻,唐氏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開了口:“太子妃娘娘的話,隻怕未必可信吧?誰不知道,您打算過繼我們家大姐兒的兒子呢?就算這裡邊真的有什麼,您隻怕也要替她抹平了的!”
終於來了!
所有人心裡邊不約而同的浮現出這個念頭來。
雖然都知道大嫂有意過繼一個孩子,但是他們都做不得主,饒是心緒複雜,卻也無謂主動跳出來討嫌,但是今時今日,這話卻被唐氏明晃晃的挑了出來!
彆人麵前,皇太子妃無需解釋內中情由,但是今日在老爺子麵前,她又豈能三緘其口?
隻是與眾人想的不同,皇太子妃此時並不驚慌,甚至於遊刃有餘,無需去看唐氏,她就給整個魏國公府判了死刑。
是的,不僅僅是唐氏,而是整個魏國公府。
唐氏在等她出麵替徐倩茂求情,而她又何嘗不是在等唐氏主動將此事挑明,借機促成過繼之事,順勢將整個魏國公府送上絕路?!
近幾年裡,老爺子眼見著是無心立儲的,倘若魏國公府得以保全,下一任國公必然是唐氏之子,他作為勳貴之中的翹楚人家,又與她和倩茂有著深仇大恨,來日未必不會成為她們的絆腳石!
既然如此,那就借刀殺人,一舉將整個魏國公府鏟除!
是以待到唐氏出手之後,看似怯怯,實則洋洋得意的時候,皇太子妃也出手了。
“要替倩茂來分辯的,卻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眾人齊齊為之一怔,下意識的環顧左右。
在當下這個時候,除去皇太子妃之外,還有誰有這個身份,又有這個能力,有資格替徐倩茂分辯?
朱元璋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是誰?”
皇太子妃上前幾步,到禦前去,垂頭低語幾句。
諸王便眼見著老爺子顯而易見的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