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動作實在迅速。
沈遙淩隻說了一句不想再去醫塾,沈夫人問她,是不是真心的。
沈遙淩說是。
再過得三日,沈夫人便回來喜氣洋洋地同她道,轉學塾的一應手續全都已經辦齊了。
看得出來,確實是盼了很久了。
沈遙淩失笑。
一切外務都由爹娘包辦,沈遙淩便專心養病。
偶爾秋日晴好,她還能抱著絨毯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沈遙淩多年沒在自家院裡這樣懶散地待著,一時有些沉迷。
坐著坐著,就躺。
最後乾脆閉眼小寐,昏昏欲睡。
睡著睡著,鼻尖一陣瘙癢。
沈遙淩皺皺鼻子,微惱地睜開眼。
結果看見,她二姐沈夭意不知從哪撿了片落葉,在她鼻尖掃來掃去。
見她睜眼,沈夭意撐腮一笑。
“睡貓醒了。”
沈遙淩無奈道:“你是不是又無聊了。”
睡音繾綣呢喃。
她這個二姐天生早慧,仿佛長了雙能看透萬物的雙眼,因此感興趣的事情也少,顯得性情寡淡,實在有無聊的時候,就捉著沈遙淩玩,仿佛妹妹是唯一稱心的玩具。
沈遙淩從小被姐姐揉搓長大,本來早已習慣。
隻是現下她的靈魂已是三十有餘,還被當成小娃娃戲弄,實在有些局促。
聞言,沈夭意輕哼一聲。
“說什麼呢。我可是很疼你的。”
疼她?
沈遙淩無言。
分明在她養病時,母親曾讓二姐陪護她。結果沈夭意覺得實在無聊,便拿來一副棋在旁自弈,一手執黑一手執白。
若是黑子輸了,沈夭意便在自己額頭上貼布條,若是白子輸了,就貼到不能動也反抗不了的沈遙淩頭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夭意故意為之,最後是沈遙淩貼了一腦袋布條。
沈遙淩又病又氣,整個人都更加虛弱了。
她顯然不信,沈夭意撇撇嘴。
湊近沈遙淩耳邊,輕聲道:“我有話問你。”
沈遙淩懶懶丟了她一個眼神,示意有話快說。
沈夭意撐起些身子,俯視著她問。
“我聽母親說,你要轉學塾?”
沈遙淩頓了頓。
二姐雖然從小揉搓她,但也是她唯一一個玩伴。
許多話,沈遙淩不能跟爹娘說,也沒有什麼閨中友人,便隻能全都告訴這個欺負自己取樂的姐姐。
儘管她對寧澹的戀慕早已在太學院裡傳得滿山風雨,但在家中,隻有沈夭意知道她的心思,也包括她對寧澹那些破釜沉舟的追逐。
沈夭意拿眼睛瞥著她。
“你這是使的哪一招?”
沈遙淩聽著,有些好笑。
果然,她年少時實在太瘋狂,以至於無論她做個什麼決定,知內情的人都立刻篤定地認為,她是為了引起寧澹的注意。
沈遙淩搖搖頭。
“不是什麼招。”
“就是,真的想離開醫塾罷了。”
這可是件大事。
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沈夭意有些不信,仍然狐疑地打量她。
沈遙淩想了想,試圖同她講道理。
於是,將印南山上的事,原原本本講給沈夭意聽。
包括寧澹說的那些話。
隔了這麼多年,她居然還一字一句記得清晰,複述時也毫無難度。
沈夭意聽罷怔然,好半晌,“啊”了一聲。
她已能夠想象當時的情形。
沈遙淩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找寧澹,發現自己被騙時,又是怎樣孤立無援。
少女心事比朝露更剔透脆弱,怎麼能被旁人拿去做醃臢文章。
更何況,沈遙淩從小就最是好強。
心上人就在麵前,不僅不維護,那冷冰冰的言語,甚至更像是扇過來的巴掌。
在那個關節,那兩句話,簡直就是明晃晃地拒絕。
拒絕沈遙淩的靠近、追逐,也拒絕她那尚未開口的情思。
沈遙淩笑笑,攤手道:“他都已經這樣說了,你說,我能怎麼辦。”
沈夭意托著下頜,端凝她。
幽幽出聲:“我覺得,你不會認輸。”
沈遙淩笑意淡了下去。
不愧是她二姐姐。
果真了解她。
上一世,沈遙淩遭逢這樣的境遇也並未低頭。
重病在家燒得頭昏腦漲時,她也咬緊牙關,沒有吐露一字半句與寧澹相關的因由。
她知道,若是真的跟家人說了,以沈家護短的性子,她與寧澹,怕是再也不成了。
病養好後,她依舊我行我素。
旁人口中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她全不在意,對寧澹追逐的熱烈程度也隻比往日更甚。
即便寧澹的冷淡言猶在耳。
即便不少的人在背地裡嘲諷她沒臉沒皮。
她也依舊沒肯放棄半分。
她淡然的表現幾乎讓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是真的並不在意寧澹那幾句話。
仿佛真的沒有受到一點點傷害一樣。
可沈遙淩清楚,那時她的喜歡早已摻雜進去許多旁的因素。
勝負欲,自尊心,對種種付出收不到回報的不甘。
幼稚得可笑。
這些其實,都是根本沒必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