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現實世界。(1 / 2)

鬱訶和眼前的人對視。

這個時候, 他本該在意的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話裡的意思。

秦猶妄,不,或者說是那個保護了他的黑貓。

在鬱訶本人知道之前, 他就已經為他做了很多事,而這些本身是沒有任何回報的。

保護他的安全。

讓他遠離教團的騷-擾。

甚至是……

成為了巡查官, 接下了他的監護任務,出現在他周圍。

為什麼?

那雙眼睛分明如此漠然。

鬱訶本身是那種不喜歡留下疑惑的人,如此多的問題,環繞在兩人之間, 分明等待著他去追問。

而能夠解答的人就站在他的麵前。

但忽然,他心底升起了逃避的心思,下意識地, 往後退了一步。

秦猶妄一直在注視他。

看到他的小動作, 他的眼底微微黯淡了些許。

兩人都沒有說話。

寂靜環繞在詭秘的霧氣中。

鬱訶的半邊臉頰,掩蓋在濃鬱的黑暗裡。

在他的頭頂,那盞路燈是熄滅的。

隻有遠處,這條街道出發的地方,左右立著兩盞路燈仍然散發出微光, 卻意外讓對方的視線更加刺目。

秦猶妄沒有打破此時的僵持。

鬱訶意識到,他把所有的主動權都交付在了他的手上。

半晌後, 鬱訶終於低聲道:“……你到底是誰?”

聽見他的話,秦猶妄的眼底飛快閃過了什麼。

“我——”

聲音戛然而止。

他深深地看了鬱訶一眼。

話音被隔斷,卻沒有繼續回答。

但隨著問題落下,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 霧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褪去,那環繞在他們身旁的路燈不知名地閃爍了兩下。

就像是蔓延的感染疾病。

唯二亮著的路燈,從遠處一盞盞傳遞, 直到鬱訶的頭頂的路燈亮了起來。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

鬱訶能夠感覺到,濃厚的白霧被驅散,他的影子出現在了光線下。

“……”

他感到意外,不由怔了怔。

從剛開始出現在表世界的時候,他的邪神血脈大概被屏蔽了,所以他無法喚醒他的力量。

但現在,隨著燈亮起——

他能夠感覺到,那些力量都回歸了。

正是因此,關於秦猶妄的身份,鬱訶心底隱約升起了一種接近於真相的猜測。

祂曾經說過,是因為表世界統治者的消失,所以才導致這裡陷入了混亂。

而秦猶妄能夠突破時間、空間的限製出現在他的麵前,阻止時刻繼續流轉,隻說明他已經掌握了表世界的法則。

現在,他甚至能夠控製場景的變換,解除對他血脈的屏蔽。

所以,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他沒必要隱瞞。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不是“邪神”,而是某種彆的東西。

所以,他是“統治者”,就像是……人類那樣,用一個稱謂來區分高低貴賤。

不是神。

而是其中的一員,隻是淩駕之上。

但表世界不是人類的地盤,充斥著各種各樣人類、惡種的集結體。

那麼,這也就意味著……

鬱訶皺起了眉。

“你是惡種?”

秦猶妄沒有否認,也沒有移開視線,隻是緊緊盯著他的臉,說道:“你可以看。”

“……”

“關於我到底是什麼東西。”他道。

在表世界,隨著他的話,似乎連空氣都陷入了混亂。

而在他的話音落下後,眼前的場景逐漸崩塌,霧氣像雨水一樣全都滴落在地麵,變成了無儘的濃鬱黑暗。

現在,這裡不是E星。

不再是任何地方,而是一片虛無,將混亂的意識寄存起來。

鬱訶的影子扭動。

他認為,破除了讓人迷失的假象,眼前才是真的表世界。

這裡,就像是所有時間的交織點。

粘稠的空氣像是黑水,靜靜地在兩人之間流淌,地麵上蔓延的濃液,間或閃過一些猩紅的眼球、扭曲的麵孔。

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鬱訶的耳裡尖叫、低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隻是想活下去,吃掉食物,有什麼不對?”

“教團……娛樂的手段罷了……”

“我想要擁有力量,就算死幾個普通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最後那道聲音,極其耳熟。

鬱訶凝視著黑水。

它一閃而過,浮現出一張熟悉的帝國皇子的臉,但很快就被新湧起的液體擠壓了下去。

在黑水裡,彙集了無數的死者,那些介於人類和惡種之間的畸形麵孔,不斷地說著自己招致怨恨、以至於墮落至此的根源想法。

所有人都有著自我融洽的邏輯。

這些惡人,精神如今卻被困在了一灘黑水裡,沒有任何辦法逃離。

鬱訶慢慢地收回視線。

這裡彙聚了太多的極端情緒和痛苦。

他的所有危險直覺都告訴他,禁止繼續凝視這道深淵。

否則意識將會被拖入深淵裡,再次陷入不屬於自己的、彆人的時間線,停留在他們死去的時刻,不斷地輪回,直至永遠迷失。

鬱訶理解了秦猶妄。

如果是他,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久了,也會謀生拋棄自己的責任,離開這裡的想法。

太陰暗了。

任何有感情的人,都會在長久的負麵影響下,陷入不可自拔的厭惡之中。

“我不會讓他們進一步墜入裡世界。”秦猶妄道,“所以,從我發現之後,他們所有人都在這裡了。”

難怪,現實世界從某個時間開始,少有先前那樣鋪天蓋地的惡種消息出現。

在此之前,鬱訶確實有這方麵的困惑。

因為裡世界裂開了縫隙,按照惡種的秉性,它們基本上都會逃離,而如果繼續產生惡種的話,相當於現實世界的惡種是無窮無儘的。

但現實是,惡種的消息確實不太多。

如果對方囚禁了這些惡種,那麼就可以解釋這一切了。

秦猶妄凝視著黑水,麵容冰冷無比,說出的話極度冷酷無情:“……包括那些從裡世界逃出,沒有前往現實,而是選擇藏在這裡的惡種。我離開了表世界,但偶爾會回來看看,他們在這裡待的很好。”

“……”

鬱訶看了看身下。

所以……

所有的惡種,以及會成為惡種的人,都在這裡了?

所以祂的猜測有一點不正確。

表世界確實陷入了混亂,但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混亂,因為不再有墜入裡世界的事情發生。

他們全都被困在了表世界。

這是又一座監獄。

更黑暗、更扭曲,甚至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秦猶妄低垂下頭,說道,“你需要的所有回答、所有東西,全都在這裡了。”

那些冰冷的感情從他的麵容抹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姿態乖戾,像一本主動向鬱訶展開的書,等待他去隨意翻閱查看。

鬱訶:“所有?”

“有些東西,我也是後來才意識到的。”秦猶妄頓了一下,才道,“在你知道我是誰之前,有些事我想提前說出來。”

這種話……

鬱訶立刻提起了警惕。

“什麼事?”

“你很重要,而我喜歡你。”

這個直球打得鬱訶措手不及,呆在了原地,甚至到了懷疑自己聽錯了的程度:“你……什麼?”

“……”

“人類很枯燥、很無趣,但我卻觀察了你很久,直到我想為你做一些事。”

觀察?

他本來想立刻反駁,但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用貓的身份和他相處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他見過他很多,從來不對外展露出的情緒。

畢竟,誰會懷疑一隻貓?

所以鬱訶對他毫不設防,將所有隱藏的情感都表現了出來,有時候甚至會對貓自言自語。

想到這裡,他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鬱訶再次擺出了警惕的模樣。

但和剛才不一樣,他認為自己這是有理有據的正當防衛。

眼前這個人,確實有極其了解他的可能,決不能掉以輕心。

“你做了什麼?”

“你在生日那天,許了願。”

秦猶妄緩緩道:“你說過,你想要家人,想要……見到祂。”

這是眼前的人,第一次主動開口,但卻是向一隻貓許下了心願。

“……”

“所以,我把表世界的惡種全都關起來了,因為這是你想要的——現在,他們都在你的腳下。”

鬱訶眨了眨眼。

又眨了一下。

“我想要……的?”

他遲疑地問:“你……知道我會選擇把惡種送回去,而不是讓祂強行蘇醒,使現實世界毀滅?為什麼?我……”

秦猶妄為什麼那麼自信?

那個時候,他極度憤世嫉俗、衝動易怒,時刻冷臉,做出了很多討厭嫌的事,是一個毫無教養、不懂任何社交的壞種。

如果讓他見到過去的自己,說不定都會認為,這是一個淪為惡種的預備役。

秦猶妄是表世界的統治者。

他肯定見過諸多腐爛、壞到流膿的家夥。

而鬱訶自己,絕對是其中的一員。

那個時候,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如果祂提前出現告知他的身份,他會不會做出另一個選擇。

太苦了。

作為一個掙紮在泥沼裡的人。

儘管不認可某些行為,但鬱訶從不評價他們的正確與否。

因為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做出同樣的行為、錯誤的選擇,和白毓說的恣意妄為相反,他必須小心謹慎,才不至於就此墮落。

“你不會的。”

但秦猶妄卻立刻道。

在鬱訶的目光中,他手微微抬起,從巡查官製服的口袋裡輕輕地掏出了一個東西。

是當年的玩偶。

沒想到十年過去了,他還將它保存的很好,甚至在這個時候還帶在身上。

那對紐扣眼睛,針線依舊蹩腳,鬆鬆垮垮。

像是眼角正在下垂,多了幾分忍耐痛苦、將信將疑的氣質。

那種倔強、強做冷漠的表情,竟通過一個劣質的玩偶,如此顯眼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讓他完全無法忽視。

“你就是它。”秦猶妄勾唇,微微笑了一下,“我喜歡你縫製的樣子。”

話語帶回了記憶,猛地撞向了鬱訶的大腦,讓他不得不意識到其中蘊含的濃烈感情。

他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副畫麵。

當初他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努力穿針引線卻總是紮到手的樣子。

那個時候,黑貓正蜷縮在他的腿邊,專注地看著他的動作、他垂下的黑發,尾巴時而掃過他的小腿。

“這不能說明什麼。”

鬱訶抿了抿唇,依舊道。

秦猶妄:“這說明了所有。”

“……”

鬱訶不為所動。

“你和它完全一樣。”秦猶妄低聲道,“每當你說服自己,認為自己不該擁有的時候,就會是這副表情。”

他伸出手,輕輕撫過手心裡玩偶的麵孔,目光專注地盯著那雙紐扣眼睛。

那視線……

雖然他隻是這麼做,但鬱訶卻感覺自己全身火燒火燎起來。

好像他正在拂過的臉龐,托起的下頜,其實是他本人一樣。

他的心臟忽然跳的很快。

甚至感覺,就連胸腔都在縮緊,隻是因為對方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

他好像,真的喜歡他……

為什麼?

他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鬱訶希望自己臉上沒有染紅。

但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已經察覺到雙頰上的熱度。

他生硬地彆開了目光,低下了目光,看向詭異地倒映在黑水表麵上的影子。

“既然你說完了,我能知道你是誰了嗎?”

鬱訶能感覺到,從剛才開始,他的影子就在蠢蠢欲動。

自從表世界屏蔽消失後,它重新回歸他的身旁,急不可耐,想要沒入這些流動的黑液,像對待裡昂這些人一樣讀取想要的記憶。

聞言,秦猶妄看著他。

似乎在等待鬱訶去查看、剖開他的軀體,追溯他的本源。

“希望你不會厭惡我。”他低聲道。

……

鬱訶讓影子沒入了黑液裡。

幾乎是立刻,他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拉扯力,在他的身上徘徊,將他的整個頭腦連綴著身體一同拽入了黑暗中。

他的意識似乎融入了影子,然後順著黑液,流淌進了喧鬨、嘈雜的暗流之中。

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難以形容此時的感覺。

整個人的身軀,都變成一個旁觀者,和空氣融為一體。

耳邊,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血液,交織在一起……”

“實驗錯誤。”

“這是什麼東西?誰要求多加了劑量?”

“算了,再試一次。”

鬱訶發現,這是一處潔白的空間。

就像是……

研究院的構造。

而在他眼前,這些穿著製服的人手裡都拿著記錄數據的麵板,凝神屏氣看著深深的黑暗。

實驗?

鬱訶不認為秦猶妄是人工實驗的誕生品。

人類雖然是很多東西的造物主,但並不可能創造出他那樣的生命,這是不符合常理的。

所以他隻是皺眉,看著眼前的一切。

很快,純白就逐漸蔓延了整個空間,黑暗被驅散,露出了這一處被割裂出來的場景的具體情形。

鬱訶終於得以目睹全貌。

這確實是實驗室。

研究院的標識,在這群人身著的製服上彆著。

但他注意到,這些人的製服之下,屬於教團的彆針散發出刺目的銀光。

身為底層公民,也就是被教團吸納的潛在對象,他早就知道,教團一向喜歡滲透那些有名的勢力,像個陰暗的蟲子一樣寄生在這些機構裡麵,利用宿主的力量、影響力伺機而動。

他當然也已經想過,它們會試圖把手伸到研究院內部。

所以,眼前的這一幕,是潛藏在研究院的教團成員,借著這些現有的設備來完成教團的項目。

但這和秦猶妄又有什麼關係?

鬱訶看到那個最中間的人,放下了手裡的操控板,按了幾處,從身旁的儀器裡抽出一管猩紅的液體。

是血液。

但不是正常的血液。

因為它在玻璃管裡,不斷地湧動著,像是有了自主生命一樣。

鬱訶走近了一些。

上麵標著實驗標號,是數字000000。

結合他先前從“秦猶妄”那裡聽到的訊息,這東西,他毫不懷疑,一定是特級惡種的血。

而很早之前,研究院就有過研究人類和惡種融合的項目。

並且,已經在E星進行了實驗。

和傳統的食用特級惡種不同,血液……似乎成功率更高。

但感染後的人類,呈現出畸形的概率很大。

起碼,在鬱訶看來,那個E星的罪魁禍首、以及他見過的某些小卒,都沒有表現得多麼完美。

但編號全是0。

應該是最初的實驗。

實驗體……

他看向了玻璃壁後。

那依舊是一團濃鬱的黑暗,完全看不到任何有人存活的跡象。

下一刻,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在他的注視下,這個研究員將這管液體,插-入了另外一個機器的凹槽裡,然後,沸騰的血液就和某些東西混合在了一起,像是被統一放入絞肉機裡麵的食材,很快就成了一大罐均勻的粉紅色液體。

他又按了藍色的按鈕。

空氣中發出了嗡鳴。

在玻璃壁後,地麵緩緩地兩邊分開,很快停住,露出了井道一樣的細窄縫隙。

而細長的機械手臂,將凹槽裡的粉色液體全都吸了進去,然後,最上方的噴霧開始往井裡灑落投放。

鬱訶看不到裡麵的情景。

但他可以聽到,另一位研究員記錄數據的聲音。

“3月12日。

實驗對象已經七天未進食。”

“井內屍體殘餘,10具。”

說到這裡,他嘖了一聲:“怎麼還不吃東西?這家夥不吃,我們實驗怎麼繼續下去?真麻煩。”

他不屑地唾了一口,眼底閃過了一絲厭惡。

就像責怪牛不吃草一樣。

他的用語相當冷酷無情,似乎根本沒有把裡麵的人當成同類。

鬱訶想到了資產12。

他就是半人類、半惡種,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就是這項實驗的成品之一。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在不斷地拉長,逐漸遠離這個房間。

鬱訶俯視整個場景。

這裡不止一個房間。

密密麻麻的實驗室,就像是蜂巢一樣,在他的麵前呈現出來,足以讓任何一個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當場窒息。

他還是不明白,這和秦猶妄、以及整件事有什麼關係。

人類本性殘忍、無事找事,為了利益做出喪心病狂的舉動,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鬱訶沒做評價,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半晌後,畫麵緩緩地沉入了黑暗。

周圍再一次歸於平靜,他意識到,這個場景結束了。

他站在原地。

直覺告訴他,影子在幫他追蹤訊息,從開始到結束,他要做的就是耐心。

微光漸漸地,從原本的位置亮了起來。

在黑暗中,忽然傳來了“撲通”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