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女人慘叫著,將撲克牌塞到腿上,那隻機械義肢便頃刻化作了撲克牌的花紋。她便又立刻滑稽地探頭探腦起來。
其實這不過是最簡單的將滑稽戲魔術還有投影結合在一起的喜劇而已,但喀左爾顯然甚少看這些,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舞台,臉上時不時露出笑容來。
這是最後一場表演,也因此,當這場表演結束,所有的演員都挨個出場在致敬將結束語。就連方才出去的兩名alpha也站在一大群人中,等待著發言。
舞台前的觀眾並不多,隻有稀稀落落的掌聲和笑聲。
我看向喀左爾,他像是有些不舍似的,唇上仍有淡淡的微笑。
我道:“你剛剛想問我什麼?”
喀左爾眨了眨眼,他用力地想了會兒,還沒說話我便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裡的觀眾也都穿戴義肢?”
他“嗯”了聲,又道:“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我道:“我覺得你不知道。”
我的“讓我考考你”大法立刻讓喀左爾瞥了下嘴巴,他果然挺直腰板,和我證明了起來,“因為這個表演的人都穿戴義肢,這樣鼓舞了他們,所以他們更傾向於來這裡觀看他們的表演。至於你一開始沒回答我的那個問題,答案是,他們的義肢這麼稀奇古怪是為了配合表演。”
我道:“可是這裡的觀眾,有不少人的機械義肢也很古怪啊。”
喀左爾笑了下,話音很輕,“因為他們喜歡他們,所以會模仿啊。就像……那些信徒一樣。”
機械義肢群體有自己的機械義肢聖紀佛是吧。
我想著笑出了聲。
喀左爾似乎不太滿意我的反應,他立刻又補充道:“當然,我認為這也是為了彰顯個性。”
“嗯。”我誠懇道:“你說的,基本都是對的。”
喀左爾微微歪了下頭,一兩縷粉色的頭發垂落耳畔,他好幾秒才道:“真的嗎?”
我點頭,“真的啊,你怎麼一臉不信的樣子?不相信自己的分析嗎?”
“不……我隻是覺得,今晚你總讓我覺得我好像不夠好。”喀左爾頓了下,淡漠的臉上有了些困惑,“你讓我覺得我的問題都很蠢。”
我繼續點頭,“嗯。”
喀左爾抿了下唇。
我道:“但你剛剛的回答確實是對的,隻是不全對。他們彰顯個性是為了共性,是為了尋找連接,你知道的,他們的義肢基本都是小作坊私人製做的。他們當然可以穿戴仿真到讓人察覺不到的義肢,但他們身處這裡時,最先考慮的是震懾他人。一個穿戴廉價義肢的黑戶也好乞丐也好無業人員也好,在這種地帶總是最底層的。”
“那……共性是什麼意思?”
喀左爾頓了下,“是為了形成勢力?”
“嗯,現在義肢市場成熟你也知道,但對他們來說,這樣就無法區彆誰是真正穿戴義肢的,需要保護,可以報團的人了,因為也不可能逢人就對對方敞開懷抱讓對方證明吧?在這種地帶,他們在努力讓義肢儘可能地不像真肢。而不在這個地帶之外的人,其實也一樣,在努力抱團。”我看向喀左爾,認真道:“如今的社交機製中,佩戴義肢的人想要建立彼此的聯係必須要層層核驗。私人社群核驗會被無數人入侵權限強行加入潛伏。總有人窺私欲無窮儘,甚至針對他們進行詐騙和推廣。官方的社群核驗,在核驗當中,各個不同公司的義肢編碼不同,數據不互通無法加入。如今這麼多家義肢公司,除了占據主流的聯邦中央財政部下設福利義肢公司,卡爾璐,摩甘比外,使用低價義肢的社群人數更是寥寥。”
當我說完這一切後,喀左爾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他甚至沉默了下來。
氣氛十分僵硬。
但我繼續道:“喀左爾,或者說和洛,我一直覺得和家當年的研發非常好。如今,我覺得……說不定你能有機會,讓當初被阻止的科技義肢有繼續的可能性。”
在多年前,科技義肢一直是聯邦中心所壟斷的技術,後來聯邦放開了義肢市場的研發資格競標。翼世似乎正是因為被剝奪了義肢研究資格而與聯邦政府交惡,而摩甘比與卡爾璐則競標得到了上市資格,如今在義肢市場上,他們也各站一方天地。
而和家作為財團之中的新秀,主打信息安全與權限安全防護,在我去十二城前,我記得他們似乎爭取到了資格,準備推行一款全新的變革型義肢。
這種義肢可以繞開其他公司義肢的審核權限完成鏈接,並且網絡頻段可以避開任何聯邦市麵上的可破解頻段,完成不被監視的閉環網絡鏈接。
由於發布會是在和家舉行的,我當時跟陳行謹一塊兒掃地,所以原話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沒聽懂。後來我查了很久才知道,意思就是穿著這個義肢,就能和所有穿義肢包括其他公司義肢的人組群,這個群還是加密群。
這個企劃發布沒多久,眾多議員議長便開始推進新的信息安全法案來讓這個企劃可以通過,然而……顯然摩甘比和翼世都不會同意,最後法案成了廢案卷宗,這事不了了之。
和家舉所有心力之作失敗,折損不少,接著便是各種欠債倒閉到覆滅。
喀左爾長久地歎了口氣,他道:“這才是……你今晚帶我出來的目的?”
我道:“你想看剩下的演出嗎?我想去玩老虎機了。”
喀左爾道:“已經過去了太久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再重啟那樣的研究。”
我帶著他走出了舞台觀眾席,往邊緣那一圈遊戲機走,卻聽見喀左爾大聲道:“難道是我誤會了嗎?”
他或許還說了很多,但現場噪音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他的聲音儘數被人群吞沒。
當我終於拖著他到了老虎機前,他已經累了,又開始捂著鼻子捂著嘴氣喘籲籲。
一派老虎水果機等過閃爍,幾個附近的人發出了難聽的吼叫聲與崩潰聲。
喀左爾坐在一旁,取了一杯水喝,喝完後他才繼續抿著唇生氣。
我將現在塞到附近機器裡換了一堆遊戲幣後,才道:“難道你不想再繼續當年和家的研究嗎?即便所有產品被銷毀,但我相信那些資料,許琉灰會有的,能重啟研究的話不是更好嗎?”
我看向喀左爾,笑了下,“尤其是……你還是和家的人,這難道不是更加師出有名嗎?”
我繼續道:“隻要你願意和我站出來,一起讓廢棄法案重新通過,你以和家後人的身份再次推動這次研究,讓聖紀佛教會參與讚助建立研究公司,不僅能讓聖紀佛教會獲得美譽,你自己也能……從許琉灰的手裡離開,不是嗎?”
喀左爾的瞳孔縮小又擴散,他道:“什麼法案?”
我笑了下,“有人願意幫我獲得秘書長的資格,不過前提是找到合適的廢棄法案重新推行……當年和家那麼大的聲勢,又那麼慘烈的退場,我相信那個法案很適合重新被拿出來。”
他垂下了眼睫。
我開始投幣,狂按按鈕,然而旋律轉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轉出相同的圖案。
我看了看為數不多的硬幣,有些發愁,偏偏這時聽見喀左爾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些遲疑,“怎麼離開?”
我將硬幣投進去,重重拍下按鈕,方塊在一堆圖案中跳來跳去。
我道:“翼世不被允許進入義肢市場,如果他想吃義肢市場的利,他就必須切割聖紀佛教會。你們上流人最愛玩的那套不就是a管理bb管理cc管理d這樣嗎?如果這樣層層架構的方式來洗乾淨教會和翼世的關係的話,你那種收攏股份勢力控製公司甚至是教會的可能性不就大大提高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不願意讓利,他一定會轉而支持我繼續競選秘書長,而不是想著把我關起來。反正無論如何,得拿出點我在外麵比關在小黑屋裡遊泳的證據。
受不了,我感覺我走到如今,完全是因為不努力就會變成天龍人的玩物。
喀左爾又道:“如果他寧願放棄市場,也不願意讓那個廢棄的法案重新通過呢?”
我沒忍住笑出聲了,“答案更簡單啊,你反正是和家的人,誰投資你不是投資呢?”
反正不管我屁事,通不通過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我要的隻是一個努力的姿態,通過我能賦權,通不過,我靠這個拉票也更值得。
但我相信這個法案不止我會爭取,羅爾斯也會,隻可惜韋德不行,韋德身後是翼世的事人儘皆知啦,最要緊的是……無論如何得把喀左爾這個和家人拉過來。
我繼續投幣,“大哥回個話嘛,要不要賭一把?賭贏了你可以擁有教皇的權力和萬貫家財,甚至還能延續和家的願望,不是嗎?”
“你對我隱藏了太多。”喀左爾像是看不得我在一邊打老虎機一邊和他說話,他直接站到了老虎機前,硬生生擠出一個空檔俯視著坐著的我,“陳之微,你太可疑,我不會相信你的。這樣的謀劃,許琉灰說不定在今晚我和你離開就能猜得到,根本不值得賭。”
我側著彎腰,繞靠他的身體,想看老虎機的圖案,“你彆擋著啊。”
喀左爾卻直接跟著我扭動的頭扭動著身體,硬是要擋住我。
我歎了口氣,站起身,道:“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賭的,他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你似乎覺得計劃一定要周全才能實行。不,不是的。”
我壓過去。
喀左爾下意識後退,身子靠在了老虎機上。
我伸手直接抵住他的肩膀,笑了聲,“把一塊肉扔到許琉灰麵前,然後躲在樹下拿著槍,你覺得很傻是不是?不是的。許琉灰他知道有人拿著槍,但他絕對不會怕,他甚至會乖乖地把肉拿起來吃……他就是這麼貪婪,而且目中無人。”
喀左爾仰著臉,他看見她笑起來,那呼吸的熱氣挾帶著潮濕的灰燼味也襲來。
他喉嚨中有些乾渴,耳邊卻是她親昵的聲音,“最壞的情況就是你仍然是他的傀儡,或者被他殺了,我成為新的傀儡……這對你來說,有什麼壞處嗎?”
喀左爾怔住,定定地望著她。
身後的老虎機發出聒噪的聲音,刺耳輕快的音符一顆不停,餘光之中儘是閃爍的霓虹。
喀左爾道:“我死了,沒有壞處嗎?”
她話音很奇怪,“我以為死掉是你最想得到的結局。”
喀左爾聽見心臟劇烈的轟鳴聲,她卻越湊越近,“那你要跟我賭嗎?”
他移開臉,似有狂風席卷而來,將他沉寂的淡漠擊碎。
自由或者死亡,都是他想要的,為什麼不呢?
不……她太奇怪了,她不對勁,她和斐瑞、亞連甚至是許琉灰都有那樣的關係!她不可信,不該信,不能信!他應該繼續蟄伏著,尋找合適的機會自由或者死亡。
那到底要等多久!他已經等了太久了!等不到了!
喀左爾聽見內心的呐喊與尖叫,可是到最後,他竟又想起來時常來教會裡照顧他的那對伴侶。他們如此愛他,寵溺他,可最後他們卻要因為她的出現而離開!
當這想法出現的一瞬,喀左爾感覺沸騰的血液冷了下來,兩手都是冷汗。
他聽見她的聲音:“和洛,我有預感我會賭贏,你信不信?”
喀左爾冷淡道:“不要再——”
她再次湊近,手扶上他的腰部,他喉結滑動片刻。下一秒,他感覺她的手遊離到身後,隨後重重的一拍。
“啪——”
老虎機響起悅耳的音樂,但竟隻有幾秒,便化作“噔噔噔”的喜慶之聲,整座老虎機儘數發光發亮。
他看見她笑起來,霓虹光閃爍之下,她黑色的眼睛如一彎新月,透著點得意。
她另一隻手猛然伸到他臉頰旁,身體前傾。
喀左爾的睫毛翕動,感覺那霓虹幾乎紮在了眼前似的,腦中竟有些空白。
他沒忍住抿著唇,下意識往前迎合。
可惜下一秒,那隻伸向他臉旁的手卻摸上了機器,他側頭看過去,看見她握著老虎機的手閘往下一拉。
“嘩啦啦啦——”
一大堆硬幣發出碰撞的愉快聲音,瘋了一般往機器外流淌。
喀左爾心落了下來,嘴一張,道:“好,我答應你。”
我一把又一把地將硬幣往兜裡塞,塞得我幾乎走不動路,塞得我兩手都被硬幣浸得冰冷。硬幣嘩啦啦的響聲悅耳至極,以至於我恍惚中聽見喀左爾說了什麼也沒在意,他媽的,可都是錢!
今天豈止是回本!簡直是血賺!
當我揣著硬幣換得大把現金時,我心情愉快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喀左爾道:“我討厭你。”
我道:“哈哈,彆開玩笑。”
我話音剛說完,就感覺身後傳來巨大的力道,幾個人瞬間將我按在地上。
“彆動!我們監視中發現你多次踹機器導致機器故障!請你交換所有現金!”
他們大喊道。
喀左爾瞪大了眼,“你們怎麼可以這麼黑心,她哪裡踹了,她明明是——”
“喀左爾。”我趴在地上,努力搖頭,含淚道:“他們說的是幾年前。”
喀左爾眼睛瞪的更大了。
嗚嗚嗚,你們怎麼記了這麼多年啊,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