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免了她們的問安,這些女子偏要挺著肚子風雨無阻地來給她請安。
生出來的孩子也總是抱著往她跟前湊。
仿佛她作為嫡母就會喜歡這些孩子似的。
趙景文前期隻有她和裴蓮,登基後才開始納後宮。
大皇子的年紀因此比彆的皇子公主大了一大截。
他甚至有了兒子,皇長孫正牙牙學語。
而小一些的皇子,和皇長孫同歲,甚至更小。
葉碎金這一生沒有兒女緣。
道理上她知道自己作為正妻,丈夫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但實際上,她對這些孩子都沒有什麼感覺。也根本不想將哪個抱到自己宮裡來養。
那些嬪妃們都白努力了。
她和大皇子,也隻是政治結盟。大皇子後宮沒有助力,她沒有兒子,他們兩個完全互補,利益上很可以達成一致。
裴蓮臨死前就期望他們一人能結成一個牢固的政治同盟。
結果還是崩了。
趙景文的血脈裡,葉碎金隻對一個孩子稍稍動過感情,便是皇長孫。
那孩子牙牙學語,在“父王”、“母妃”、“皇祖父”之後,就學會了喊“皇祖母”。
那一刻,葉碎金恍惚覺得時間擦著麵頰,從魚尾紋裡流過。
對那個孩子,有了一刻的心軟。
後來大皇子縊亡,趙景文在中宮哭了一場,擦乾眼淚後,將皇長孫和他的母親廢為庶人。
葉碎金一直使人暗中照顧那孩子。
趙景文抱著比皇長孫年紀還小的新皇子當慈父。
“嫂嫂,”葉碎金問,“我可以摸摸嗎?”
今天的葉碎金不僅讓葉三郎感到陌生,更是讓桐娘感到暗暗吃驚。
她一直覺得六娘太厲害了些。有時候回娘家,家裡人也是這樣說的。
尤其是,如果不是葉碎金爭走了葉家堡,如果葉碎金肯像彆的女子那樣帶著嫁妝出嫁,從夫居,冠夫姓,從此變成某葉氏的話,那葉家堡就該被她的公爹葉豐堂繼承。
而後自然歸葉豐堂的長子,也就是她的丈夫葉家三郎所有。
族產大事,不是她能置喙的。這事,就連婆婆都不說話,桐娘自然也不會隨便提起。
隻她的印象裡,確實覺得葉碎金冷硬如男子。不想今日,卻見到她不同的一麵。
叫人挺放鬆的,和家裡彆的女子似也沒什麼不同。
聽葉碎金這樣問,她笑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葉碎金的手放上去,感覺到了圓滾滾的肚子裡麵正在打拳踢腿的小生命。
她屏住了呼吸。
從前,妃嬪們挺著肚子往她跟前湊,一臉驚喜:“娘娘,孩子動了,您摸摸。”
她隻想翻白眼。
可現在,她感受了生命的熱力。
她忽然想明白了。
她其實也不是不喜歡孩子的。十一娘的孩子她就喜歡。
她隻是不喜歡和她沒有任何血緣的孩子。
不知道什麼人規定的,正妻是男人所有孩子的母親。
扯淡。
她對姓趙的皇子公主都沒興趣。
可眼下,手掌心感受到的這個小生命,是葉家的血脈。
和她血脈相連。
是她三兄的孩子。
這真是,令人歡喜。
留下了禮物,葉碎金離開了葉三郎的院子。
三郎自然要送她。
兩個人走得都很慢,反正穿著裘衣,也不冷。
很沉默。
葉三郎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所以經常很安靜。但他現在是沉默。沉默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
——葉碎金不能有孩子,是他一家造成的。
該說讓她好好尋訪名醫好好調養嗎?該說讓她從族裡挑個孩子過繼嗎?
都不合適,唯有沉默。
“三兄,我想了,咱們得緩緩腳步。”葉碎金說。
葉三郎詫異抬眼。
“我想的是,眼下先守好鄧州唐州。土地、百姓,都需要休養生息。”葉碎金道,“人口也得想辦法,天下的人多的是,得想辦法吸引彆處的人到我們這裡來。沒有人口,什麼大事都做不成。”
葉三郎長長鬆了一口氣。
“都聽你的。”他說。
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碎金,以後有什麼計劃,可與我說說?”
葉碎金道:“剛才說的就是計劃呀。”
葉三郎無語,道:“那,可有什麼目標?”
葉碎金樂了:“你說的又是什麼?”
葉三郎也說不清,撓頭:“就是……以後……”
葉碎金道:“你若說的是十年八年、一十年之後我們怎樣,那我告訴你,沒有。”
“人這一輩子,你不知道會出什麼情況,不定在哪就拐了腿,折了彎。這可沒法說。”
“所以我說咱們緩緩,彆走太快,閃了腰。”
她背起手,慢慢踱步。
“我想著,咱們每一步都走踏實就行了。走得越穩,走的步數就越多。”
“便現在停在這裡,以後史書上也會提一句,我是鄧州葉碎金,領一州。你……咳,你現在可能還進不了史書,還得再鉚鉚勁。”
“咱好歹爭取,史書上留一筆。”
葉碎金講的是真心話。
這時代多亂,有多少變數,便是她重生回來占了些先機,也不敢說自己將來就能怎樣怎樣的。
敢說的無非是,不再重蹈前世覆轍,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至於未來,便是她,也隻會說,走一步看一步。
這一輩子,走到哪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