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西年紀雖小,懂得卻多,眼睛晶亮亮地旁聽著,也不覺得枯燥。
“本著一個原則,誰也不能把兵帶成他的私兵。”葉碎金道。
裴澤點頭:“正是。”
裴澤的隊伍相對簡單,結構和人員都簡單。更多的是靠裴澤本人的威望凝聚眾人。
但葉碎金一直兵力就比他多,擴張得也比他快。她將領眾多,這樣搞對她來說更安全。
但葉碎金如今七萬兵馬了,之前的軍改已經不能滿足她。
她有新的方案,特地拿過來與裴澤探討。
裴定西和段錦旁聽。
說到興起時,用筷子夾著肉條,一條條排列起來代指。
裴澤握著下巴沉思了許久,最後說:“太複雜了。複雜意味著繁瑣,行軍最忌繁文縟節,戰場上瞬息萬變,將領若束手束腳,還怎麼打仗。”
葉碎金筷子戳著著其中一個肉條道:“自然不能讓將領束手束腳,所以我不給‘他’決定權,使他不能乾涉正常的行軍指揮。”
“但,我給‘他’否決權。”
“重大決策時,他無權決定,卻可以否決。”
裴澤再次握住下巴沉思,許久,他點頭:“可。”
葉碎金便把這條肉夾到自己的碟子裡。
“這個,”裴澤指著另一條肉,“長遠看當然是好的,甚至可以說,對皇帝來說是最好的。但對你……折騰。”
葉碎金莞爾:“那是因為我地盤還不夠大,兵馬還不夠多。不過這個是最不急的,等我兵馬足夠多地盤足夠大的時候再說。”
她把那條肉夾到裴澤的碟子裡。
“眼前的關鍵是,”葉碎金夾走一條肉,“將領的任命權。”
再夾走一條:“和財權。”
“這兩件必須剝離。”她道,“還有糧草後勤,一切必須從中樞走。”
“如此,兵將分離,兵是我的兵,將是我的將,他們相互之間不存依附關係。”
裴澤盯著那幾條肉,他的視線落到最後一條肉上:“那這個呢。”
葉碎金夾起那條肉:“這個我是要做的,隻眼前,我手裡沒有這樣的人才。倒不一定非得是武人,隻要知兵事而多謀就行。不需要他斷,隻需要他謀。人才不易得,得慢慢來。”
她將這條肉夾到了裴定西的碟子裡。
裴定西莞爾。
裴澤握著下巴不說話,思索著葉碎金這一套拳組合著打下來是什麼效果。
愈想愈驚。
這一套眼花繚亂的拳法若組合起來,未來全部實現的話,竟能把前魏時的武將坐大,容易割地以據的弊端徹底革除了去。
他忍不住抽氣。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問:“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葉碎金把涼了的肉重新夾回篦子上烤:“我呀……我就是,我就是沒事乾的時候,閒著的時候,淨想這些。”
宮牆高而深。
後宮的生活枯燥到外麵的人無法想象。
葉碎金除了練武,便是讀書,讀史書。在她這個層次的人是必得讀史的,愈讀心裡愈透徹,愈能反思一路行來自己犯了多少錯誤。
趙景文常來中宮。
外麵一直都傳帝後伉儷情深。
若以外人的視角來看,以皇帝在哪個宮裡待的時間久、去的次數多來看寵幸的話,的確滿後宮沒有人能比得過皇後的。
葉碎金不知道趙景文在彆的美人那裡都聊什麼。但在中宮,皇帝皇後兩個人聊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有效地控製軍隊,又不影響軍隊的效率和作戰能力。
他們為這個不知道爭辯了多少回。
兩個人都是真正帶著兵一路走過來的,不是那等紙上談兵的書生,爭辯的東西都能落到實處,都是真正讓人為難的地方。
在反複的思索、爭辯、集思廣益、探討後,葉碎金和趙景文已經快把這套製度琢磨得差不多了。
葉碎金想著,待段錦凱旋後,就可以實行這套製度了。
誠然,新的製度也會收緊段錦的權力。
但權力過大的武將,尤其是開國功臣,常難善終。
葉碎金所做的,是想在趙景文和段錦的中間,為段錦找一條路,讓君臣有好收場。
然而她的大將軍,沒能回來。
葉碎金捏著酒盞的手微微用力,仰頭一飲而儘。
裴定西很勤快地給她又斟上。
段錦翻著烤肉。
裴澤出神許久,歎道:“才說人有些才具是天生,可你才多大年紀,簡直是生而知之。”
如果重生也算生,那這麼說也沒問題。
葉碎金厚顏地點了點頭。
裴澤抬起眼:“你要真這麼乾,三郎他們、你的叔父們,肯嗎?”
軒中安靜了。
段錦隻垂著眼。今日,他有旁聽的資格,代表了葉碎金對他的偏愛和信任。但他沒有說話的資格。
裴定西一雙眼睛左右移動,看看葉碎金,看看裴澤。
葉碎金嘴角微微扯動。
裴澤看得明白,這套製度未來肯定能約束住所有的武將,但現在眼前,這重點要約束的是誰呢?
是姓葉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