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道吵鬨都是沒用了,葉碎金又不會順著她。
這世上真正會順著她的,其實就隻有父親和弟弟。
她肅容道:“我是不能向她稱臣的。”
“你若要稱臣,我不跟你去,我會自行了結。”
“並不是威脅你,你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孩子們都托給你了。隻我不能再跟著你們了。”
“那樣活著,對我來說,實在沒什麼意思。”
裴蓮做了太久第一夫人了。
她已經不能接受向另外一個女人低頭了,更遑論伏下身去,三叩九拜。
沒意思。
真的沒意思。
趙景文竟然覺得欣慰。
這世上,還有人支持他不向葉碎金稱臣,還是他的妻子。
這很好。
他將她摟進懷裡,呢喃:“不稱臣,你好好活。”
“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
他們還能,走葉碎金想讓他們走的那條路。
離開,或者說,滾出大穆的領土。
那條路,葉碎金在輿圖上用小旗給他們清清楚楚地標出來了——
滾!
天運六年,穆軍壓境,也不打,隻緩慢有序地推進。
關中趙景文,攜兵馬、百姓,放棄了關中,踏著穆帝特特給他留出來的路,穿過隴右道,出走吐穀渾。
百姓淚灑故鄉,卻願意和趙景文一起走。
這幾年,關中非常穩定,不打仗。趙景文大力地發展內政,約束軍隊,打擊貪官汙吏,土豪惡霸。
這其實是因為大穆把關中整個圍住,戰爭都發生在關中之外的地方。關中當然安定。
但百姓怎懂得這些,百姓隻看到了趙景文的功績,他們信賴趙景文,感激趙景文,願意跟著趙景文走,相信趙景文能給他們好的生活。
而大穆,在他們的眼裡,一直都是“敵國”。
就這樣,軍隊護著百姓,浩浩蕩蕩地西行。
當然,隊伍中也是有舍不得家鄉的悲傷哭聲。
這一日行進中,北邊的田野裡卻出現了數不清的旗幟。
馬蹄聲整齊、沉悶,讓人心頭壓抑。
披甲的騎兵,長長的陣列。槍尖都泛著冷光。
南邊的山上,亦出現了一樣的旗幟。沿著山巔,密密麻麻的軍隊俯視著下方的隊伍。
大穆。
百姓驚惶。
丈夫抱著妻子,母親摟住孩子。有人害怕地哭起來。
關中軍緊張極了。無論士卒和將領,都麵露不安。
這時候,大穆騎兵分裂開來,中間讓出道路,一杆大纛迎風而來。
“裴”。
大纛之下被簇擁的將領年輕英俊,不是彆人,正是趙景文的內弟裴定西。
趙景文夾馬上前幾步,隔空喊道:“定西,你可是來送我們?”
裴定西道:“正是。”
他道:“姐姐、姐夫西行,日後恐再無相見之日,特來相送。”
這話一出,關中將領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去。
裴蓮知道裴定西來了,沒有撩開車簾去看。
內心裡,並不想見他。
至少,不是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去見他。
趙景文身邊有個騎馬的少年,遙遙望著裴定西。
裴定西也看見了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是睿兒嗎?”
趙景文道:“睿兒,過去代你母親去與你舅舅道彆。”
趙睿點點頭,夾馬過去。
趙景文看著自己兒子到了那邊,舅甥二人都下馬,裴定西抱了抱趙睿,在他後肩捶了幾拳。
他們說話。
趙睿抹了抹眼睛,垂頭不語。
裴定西摸了摸趙睿的頭,又說了些什麼。
趙睿又抹了抹眼睛。
趙睿跪下,給裴定西磕了三個頭。
此生,拜彆了舅舅。
他騎馬回到這邊。
裴定西道:“姐姐、姐夫,一路走好。”
說完,他看了看那邊的馬車。
最寬敞最華貴的那輛馬車,紋絲不動。
他的姐姐沒有想見他的意思。
裴定西凝目片刻,撥轉馬頭,轉身離去。
大穆鐵騎緩緩撤去。
關中軍和百姓再次上路。
趙景文問趙睿:“你舅舅與你說了什麼?”
趙睿道:“是與母親告彆的話,我去跟母親說去。”
少年夾馬,追上了裴蓮的馬車。
聽得兒子喚,裴蓮隔著簾子問:”怎麼了?”
趙睿看著那不肯掀開的簾子,帶馬貼近了車窗,道:“舅舅讓我帶話給母親。”
裴蓮道:“你說。”
隔著簾子,趙睿輕聲道:“舅舅,讓母親一定要好好地。”
“舅舅說,不要怕……我父親。”
“母親能有今天的地位,父親能從關中全身而退,全是因為……母親是外祖父的女兒。”
裴蓮呆住。
趙睿又道:“舅舅還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成親了。”
“他有四個孩子。”
“母親有兩個外甥,兩個外甥女。”
“請母親,勿要掛念他。”
最後一句,趙睿覺得諷刺。
因他從沒見過母親掛念過這位舅舅。
可是舅舅,每一次分彆,都擔憂母親。
車中許久沒有聲音。
裴蓮怔了許久。
定西都已經當爹了。
他有了自己的家,有妻子孩子了。
她,再不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身體深處的什麼東西,活了三十年,好像在這個時候才終於醒來了似的。
裴蓮猛地掀開了簾子,探頭去望。
能看見大穆鐵騎的背影,滾滾而去。
許多許多的旌旗,連綿起來,給人巨大的壓力。
在那許多旗幟當中,有一麵不一樣的旗幟,繡著大大“裴”字。
正在遠去。
裴蓮張張嘴。
“定西……”
她覺得嗓子堵。
“定西……”
“定西——!
她想喊住弟弟。
她想再見一麵。
可鐵騎滾滾,大纛北去,怎會為她停留。
此生,再也見不到了。
她甚至不知道弟弟成年後是什麼模樣。
像不像父親?
裴蓮失魂落魄。
趙睿卻道:“我對外祖父沒有印象。”
小孩子五六歲開始能記事,他開始記事的時候,裴澤一直領兵在關中打地盤。
他記事之後就沒怎麼見過裴澤了,印象還不如舅舅深。
”外祖父……”趙睿問,“是很厲害的人嗎?”
裴蓮聞言,像挨了一記重擊。
忽然身體晃了晃,伏在車裡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