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個莊子,地有好幾百畝吧?不雇人,他們種得過來嗎?”辛珊思問。
“誰曉得?那莊子外牆老高,門又整日關著。”婦人懷念:“我剛嫁來婆家時,還從莊上買過石榴、頻婆。雖都是人家賣剩下的,品相不好,但吃口真不差,而且便宜。兩三個子,買一大兜。如今,他就是爛果林裡,喂鳥雀了,也不往外流一個。”
“這是為何?一個子也是錢,拿去集上還能換個三合麵饅頭。”
“你懂我懂?”婦人苦笑:“去年七月,我家屋後二武媳婦孩子上身,嘴裡沒味又發苦,就想吃個頻婆。二武跑幾個大集都沒買到,厚著臉去莊上叫門。門是叫開了,但莊子管事一口聲七月頻婆精貴,一兩銀子一個。氣得二武他娘,破口大罵。”
“七月的頻婆吃起來要酸一些,稀罕歸稀罕,但談不上精貴。一兩銀子一個,這不是訛人嗎?”
“就是存了心欺辱人。家裡大嫂說,她懷我大侄的時候,正當石榴熟,聽誰提了一嘴,她饞得嘴裡直往外滲水,兩三夜沒睡好,隻想那一口。沒等家裡去買,莊上就送了六個來。一問才知,主人家聽說我大嫂有喜,特地讓人挑大的摘了送來賀喜的。”
“一樣米養百樣人,脾性啊…最是難說。”辛珊思心暖,娘親良善待人,都是在為她積福。
“說得在理。”婦人扭過頭看她,大妹子就皮子粗了點,眉眼是真俊,“你一人趕著驢車從江平來的?”
“哪呀?”辛珊思笑回:“我是隨往這送茶的幾個鄰裡一道到城北吃攤那。這不才分開沒半個時辰,就遇上大姐你了。”
“我說呢?就你這長相,家裡怎放心讓你一人跑這麼遠?”
“打趣我了。”辛珊思轉頭回視:“不比年輕時了。”直了直駝背,臉上扭曲,乾脆放棄,才直起的背又彎下,脖頸前傾,“家裡六十畝茶田,過去總不想把那銀子給外人掙,都自個摘。一年一年的,銀子掙了,人也廢差不多了。”
“咱們都一樣,見天地忙裡忙外,想的全是把日子往好裡過,給孩子多攢兩個子。”
辛珊思抬手輕撫自己的臉,她露在外的皮膚塗抹的可是正宗的大地色,還特地加深了鼻翼兩側的紋路。昨兒又熬了一夜,今個頂著風吹,水都隻喝了兩口。剛在食攤吃飯的時候,她伸頭用清湯照了照影子。
哎呦,滄桑啊!再把兩眼耷拉下點,就一個骨相好的中年婦人。
她歎聲,不無懊憾道:“咱們還得要珍重些身子。”
看了眼大妹子的背,婦人點首:“是。”
走了近半個時辰,辛珊思在大姐的指引下,拐了彎。灰色的村落,狹窄的小道,小道邊長老了的毛針,還有熟悉的…洛河。
“看那邊…”婦人指著斜對岸的高牆:“就之前咱們說的莊子。”
“好些年沒走這裡了。”辛珊思流露出懷念:“但感覺…”眼裡泛起淚光,“沒怎麼變。”
“咋沒變?”婦人笑言:“人變了。”
“對…”辛珊思扯起唇角,啞聲道:“人變了。”
“我家靠村頭。”婦人看了眼偏西的日頭:“今個時候也不早了,大妹子,你要不嫌棄就在我家湊合一晚上。”
“不了。”辛珊思有自己的打算:“我把你送到門口,便往常雲山那去。”
“那我可耽擱你不少時候。”婦人說著就要去提背簍:“趕緊的,我這快到了,你去忙你的。”
“不差這幾步。”辛珊思拉住人:“有個話怎麼說的?近…近鄉情怯。一路上得虧你跟我說道說道,不然我哪能放開心來?嫁的遠,最對不住的就是老子娘。”
婦人反握住她手:“你過得好,兩老在地下也沒的愁。”
“是,”辛珊思點首。前頭路口,一綠衣姑娘,手拿著根鞭子,領著一行人拐道往這來。看姑娘身姿,有點眼熟。
她趕著驢靠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