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辛珊思正給她閨女換尿布。黎上聽腳步就知誰來了,去開門。
“這銀子太難掙了。”陸爻張開手,露出躺在掌心的小銀塊:“不但要算得準,還得鬥智鬥勇。”抬手又敲了敲門框,“師侄媳婦,你忙好沒?我要跟你談談相麵之道。走江湖,一定得清楚什麼人傻大方什麼人刁鑽難纏。”
給久久換好尿布,辛珊思朝門口道:“進來說話吧。”
黎上側身,放人進屋:“你這銀子怎麼要到的?”
他這一問,陸爻發現自己運道好像變好了:“正愁沒法子,鳳喜一的心上人來了。”
顧銘亦來了?辛珊思抱起閨女:“最近這片是不是有什麼事兒?”一劍山莊在北邊昌山,離這有千裡。
“暫時不清楚。”黎上關上門。
把銀子裝進繡囊,陸爻牽住久久在一抓一抓的小肉爪子:“一行九位,白衣帶劍,應該是一劍山莊的人。”
辛珊思把久久給陸爻抱著,走到桌邊,倒了杯水:“今天七月十六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他也沒想去的地方,陸爻輕搖身,低頭看著懷裡無憂的小人兒,牽唇一笑:“先助蘇玉芝把嫁妝要回來。”
說起蘇玉芝,黎上不由斂目:“一千金!”蘇玉芝如果沒騙他們,那她在成親後應是少在外走動。一個十六七歲成親,又七年少在外走動的女子,誰會出一千金買她的命?
絕煞樓的大掌櫃,齊白子說過,白時年的命至多也就值兩千金。要知那會百草堂還在,他若是死了,百草堂便會落到白時年手中。
蘇玉芝憑什麼?
辛珊思也在想,喝著溫熱的水,細細捋著這事:“蘇玉芝是蘇九天的長女,蘇九天是辛良友讓我殺的。辛良友跟韓震是郎舅。林垚愛慕汪輕依,即韓震的表外甥女。”
“蘭川城韓家,跟一劍山莊一般,都是使劍的,隻名氣上要差上一劍山莊許多。”黎上走到陸爻身邊,把閨女奪過來:“兩家都精於劍陣,但一劍山莊隻組大陣,而韓家就不一樣了,僅精於小陣。兩人就組合璧,三人組三絕,四人布四方陣。”
陸爻一指還被小肥丫緊抓著,他跟著父女兩走動:“可以假設一下,要殺蘇九天的並非辛良友,而是韓震。那韓震為什麼要殺蘇九天?蘇九天,臨齊蘇家是不是跟蘭川城韓家有過節?這一點,就剛蘇玉芝的表露,八成是立不住的。”
“蘇家打鐵的,韓家使劍的。”辛珊思放下茶杯,轉眼看向黎大夫。
黎上擰著眉頭:“若蘇玉芝的命不值一千金,那會不會是…到絕煞樓掛牌殺蘇玉芝這件事,值一千金?”
室內靜寂。辛珊思體會著這話。蘇九天死後,雖有兒子頂立門戶,但兒子畢竟年紀小經事少,臨齊蘇家無論是日子還是名望肯定不比以前了。
蘇玉芝心裡清楚這點,故明知林垚不忠還是一直隱忍著,緊抱西蜀城林家。現在絕煞樓掛牌一掛,林家立馬以蘇玉芝七年無出之名休了她。蘇玉芝寧願死在外,也不願回臨齊拖累娘家,可見與娘家感情親厚。
那她要真被殺了,對蘇家的打擊有多大,蘇家又會作何反應?
黎上在閨女緊抓陸爻手指的那隻小肉爪上輕撓。許是癢癢,黎久久立馬鬆開小爪子。
見黎上把自個的手指塞進了黎久久的肉爪子裡,陸爻都不想再看他,怎麼會有這種人?
黎上走往珊思那:“若汪輕依跟林垚不清白,那一千金就不止是買了蘇玉芝的命,還成全了汪輕依與林垚這對有情人。蘇家要再不死不休,那麼這一千金花的就更值了。”
辛珊思認同:“我的直覺,要殺蘇九天的不是辛良友,而是韓震。蘭川韓家,跟臨齊蘇家要麼有怨結,要麼…蘇家有韓家想要的東西。”
“之前在樓下門口…”陸爻看向黎上:“蘇玉芝不但說出了鳳喜一的赤鏈蛇鞭是怎麼煉成的,還講她的祖父有摸過赤鏈蛇鞭。”
對,就是這點。黎上拿過珊思的杯子,倒茶:“赤鏈蛇鞭是鳳平的稱手兵器。鳳平,上上任苗族族長,據聞脾氣還不是很好,她怎麼會把赤鏈蛇鞭給蘇玉芝的祖父摸?”
若換作他是鳳平…陸爻道:“要麼兩人是至交好友,要麼蘇玉芝的祖父是煉器的名家。”
“打鐵的,使劍的?”辛珊思沉凝幾息,輕嗤一笑。
喝了半杯水,黎上對上盯著他瞧的閨女:“得讓蘇玉芝抓緊去信臨齊,關照蘇家提高警惕,以免有人為奪什麼東西趁機行滅門之事。”
“這時滅蘇家門,可直接把臟推給絕煞樓那塊掛牌。”辛珊思越來越覺是蘭川韓家使得壞:“對了,韓鳳娘頭一回嫁的是哪家?”
陸爻不知。黎上彎唇:“汕南陳家旁支的一個子弟,那子弟身子並不好。韓鳳娘進門三年有喜,懷喜五月夫死。夫死兩月,她生下個死胎。將養了一年,被姑舅送回了蘭川城。”
辛珊思眨了下眼睛:“是坦州孟家送玄鐵石去鑄劍的那家?”
“對。”就是因為這個,黎上才覺韓家要對臨齊蘇家下手了:“韓震的野心不小。”
“看來韓鳳娘對辛良友是真喜歡。”辛珊思嗤鼻:“不然辛良友哪能入得韓震的眼?”
陸爻接話:“大抵是韓鳳娘初嫁病弱,喪夫又不幸生下死胎,韓震對這個親妹妹心中有愧吧。”
撥了撥閨女的肉臉頰,辛珊思對黎上說:“我去對麵五號房看看。”
“好。”
五號房裡,蘇玉芝正在發呆。九天奔波、躲藏…殊死拚鬥,身累心更累,可現在鬆懈下來,她卻無睡意。過去七年,自己到底都乾了些什麼?想了許久,想不出一件事。
七年!兩千多個日子,自己什麼實事也沒乾,全折儘了林家。唯一慶幸的是,沒荒廢功夫。
二十四歲的她,沒成為娘家的助力,還給娘家帶來場禍事。她真的是…聽到咚咚敲門聲,還以為是樓下送水來,抹了抹濕潤的眼,起身去開門。見站在外的是閻夫人,一愣後忙側身請人進來。
“您可是有事?”
讓她把門關上,辛珊思道:“剛在屋裡,我跟黎大夫還有陸爻把你的事理了下,你聽聽在不在理。”
“好…”蘇玉芝感激,快步到桌邊,拉了凳子:“您坐。也不瞞您,我這些日子都在想這事,可怎麼也想不通。不是看不起自己,就我這條命,哪值一千金啊?”
“你也坐。”辛珊思很直接:“蘇家是不是會煉器?”
伸手向茶壺的蘇玉芝一頓,眉頭皺起,轉過頭看閻晴。
怕她誤會,辛珊思也不拖遝,將他們的猜疑說了遍:“韓鳳娘,你肯定知道。她是辛良友停妻後再娶的,頭門親嫁的是汕南陳家。汕南陳家是乾什麼的,你肯定也清楚…”
閻晴的聲很清爽,蘇玉芝聽著她一條一條地假設、梳理,整件事漸漸的變得明晰。
“我三人都懷疑,你父親的死,包括你現在的處境,都跟蘭川城韓家有關。韓家與你家若是沒有過節,那麼蘇家就肯定有韓家圖的。”辛珊思抿了抿唇,沉凝了兩息接著道:“我還有一個懷疑。”
蘇玉芝提著心,追問:“什麼?”
“去年洛河城紫櫻丘那塊碑立了沒幾天,辛良友和韓鳳娘死在了東灣口的莊子上。如果要殺你爹的人,真是韓震,那他心裡肯定會虛會慌。”
“一慌一虛,便促使了他急切地想要尋找助力,提升自家的實力,以便威嚇、對抗你或是蘇家。”蘇玉芝明白了:“林家就是他看上的,而且正正好林垚跟他表外甥女不清不楚。我呢,又是蘇九天的長女。一千金,不止買的是我的命,還有西蜀城林家的助力,順勢打擊蘇家。”
“對。”辛珊思再說:“給你娘家去信,若韓家真的盯上你家什麼好東西,八成會借機搶奪。要隻搶東西還要,若是欲斬草除根…”
蘇玉芝眼都勒大了,張著嘴好容易才找著聲:“筆墨筆墨…”慌得滿屋轉,沒見著要找的,衝向門口。
看蘇玉芝的樣,辛珊思知道他們沒猜測錯,一把將她拉住:“我去給你拿。”蘇家真的有韓家覬覦的東西。等她寫好信,叫了風笑來。
風笑拿著信下樓,出了客棧就見三蟬道人從對麵百味莊出來,疾步穿街,將他們攔下,不等細眼問,便遞出信:“送去臨齊蘇家,一百兩銀。若是剛好碰上有人殺上蘇家,你們幫忙趕走人,一千兩銀。”
真假的?細眼像是怕他反悔一般快手抽過信,塞進懷裡:“急送?”
“急送。”風笑掏出一百兩銀票。
就喜歡這麼爽快的。細眼收了銀票,笑得眼都沒了,還以為這回要白跑一趟了,沒想天上掉餡餅了:“那我們現在就走。”抱拳告辭,“若是遇上彆的事,我們再找您領銀。”
“好。”風笑轉身回客棧,才走出兩步就聞蟬聲。噠噠馬蹄來,等他穿過街道,三蟬道人帶著箭手已經打馬離開了。
客棧大堂,一劍山莊一行正在用飯。鳳喜一一人坐在顧銘亦鄰桌,一根一根地挑著麵條往嘴裡送。風笑進門,顧銘亦抬眸。
目光對上,風笑頷首一笑。上了樓梯了,回過眼看鳳喜一。這嬌嬌柔柔的作態,跟她那烏唇、血痣、赤鏈蛇鞭當真是一點不合。
“鳳族長。”
叫她?鳳喜一轉頭望去:“有什麼事嗎?”
風笑笑道:“剛下樓時,陸爻讓我轉告您,不要因情移了性子。”
一下想起來了,鳳喜一挑著的一根麵滑落回碗裡,眨了眨眼,她好像懂陸爻的話了。顧銘亦不喜歡矯揉造作的,他就喜歡她的真性情。
顧銘亦夾了塊白菜,都送到嘴邊了,餘光瞥見鄰桌那位轉過了身,他放下筷扭頭回視:“鳳族長。”
瞧瞧那唇那眼那鼻子…鳳喜一張嘴:“呃…”話怎麼說?
一劍山莊幾人全放下了筷,看著她。
叫銘亦哥嗎?可她比顧銘亦大一歲。鳳喜一想了想,道:“顧銘亦,你家裡有給你定下親事嗎?沒有的話,能不能把你八字給我,我找陸爻合一下,看我倆合不合?不合,我就另覓良人。”
陸爻可是收了她三兩銀子,他要是敢說不合,她就給他種上豬蠱,讓他一個月內胖成豬。
一劍山莊九人全愣住了,她在說什麼?站在櫃台後的掌櫃,看得是津津有味。
久久,顧銘亦才回過味,耳根子滾燙。活了二十三年,他不是頭次遇上大膽的姑娘,但是頭一次遇上這麼急躁的,上來就要八字。站起身,抬手拱禮。
“多謝鳳族長垂愛。家中尚未為我定下親事,但有關婚娶,我亦不好自作主張。”
意思是,八字不能給她。鳳喜一轉過臉,吃口麵靜一靜。麵下肚,她擱下筷子,看向顧銘亦:“你等我,我去去就來。”離座,微步衝上樓。
陸爻方從天字一號房出來,就見道人影掠來,嘴還沒張開,人已被拉著往樓梯口。
聽到動靜,辛珊思跟陸耀祖幾乎是同時出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