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久久眨了眨水靈靈的眼, 見大家都看她,小嘴一點一點咧開。她這一笑,可是奪了洪老太的整顆心。洪南楓麵上的嚴正也繃不住了, 風笑見機再請:“外麵冷, 咱們進屋坐。”
“都進屋都進屋。”辛珊思上前去拉外婆。洪老太卻掏了巾子出來,給她懷裡的小丫丫擦擦口水:“這是要紮牙了?”
“麼啊…”黎久久歪頭還想躲, 被她娘一下摁住。
滿繡是全沒想到姍娘竟比她早有娃子,看著這奶呼呼的小肉團,她心癢得不行, 兩手拍拍:“給姨抱抱。”
“怎麼是姨了?”李阿婆笑說:“是舅娘。”
辛珊思轉頭瞅向扶著李阿婆的青年,這應該是她大表哥洪華勤。洪華勤氣質溫和,見表妹看來, 揚唇頷首。這個小表妹,他有十四年沒見了。
“都進屋都進屋。”辛珊思現在是一肚好奇,滿繡是嫁給了她大表哥?這親怎麼說的?滿繡娘那後來是怎麼弄的?他們出弘江城的時候有沒有人為難…
黎久久為為難難地朝著向她張開的兩手歪了點點。滿繡歡喜,立馬將小家夥抱來, 貼著她的頰連親兩口。看得李阿婆直皺眉,忙喊:“冬裡彆那樣親孩子, 她皮子細嫩,容易生凍瘡。”
“走走走,彆在這站著了。”辛珊思牽住外婆,輕輕推了下外祖,又去拉李阿婆:“咱們進屋說話。”
“車不能停路上。”洪南楓讓二兒趕驢繼續往前。陸耀祖立馬出聲:“隨我來, 車走後門進,剛好到牛棚那裡。”
“成,您老怎麼稱呼?”洪稼昇牽驢快走幾步,跟上老人家。珊思的事, 家中聽說了些,但具體如何,他們不甚清楚。
“老夫姓陸,光宗耀祖取後兩字。”陸耀祖腳下慢了稍稍,與閻晴她舅並肩行:“之前跟老夫站一塊的那個長得有點好看的年輕人,叫陸爻,是黎上的師叔,老夫侄孫。”
“接下來的幾日,我一家要叨擾您了。”洪稼昇心裡在想怎麼就珊思一人帶著孩子出來迎外家?黎上呢,他不在家?
“可彆這樣說。”陸耀祖笑言:“論親疏,你們比我爺倆正經多了。”讓閻晴她舅回頭瞅瞅,“黎上家久久跟你們擱一塊,那是一家人,長相都似,尤其是一雙長眉。”
洪稼昇笑了:“久久隨娘,珊思長得像她大舅。”手指指由他大嫂和華立攙扶著的大哥,“前陣子遭了點罪,後又染了傷寒,人清瘦了不少,皮子鬆垮了。”
“來這裡就對了。”陸耀祖安慰:“風大夫醫術好,黎上比風大夫還要勝一籌。不管啥病,看到他倆都怕。”
洪稼昇牽驢跟著陸老拐道,見四周沒旁人了,狀似無意地問:“黎上去城裡了?”
“沒。”陸耀祖聲小:“出遠門了,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來。這事暫不能對外說。”
“懂懂。”洪稼昇連點頭。
車往後門去,辛珊思領著人進院子,正巧撞見陸爻挪鋪蓋。
洪老太笑眼掃過一圈,道:“院子真不小。”原本,他們沒打算一家老少都來。十好幾口,一大趟,除了自己家裡,到哪能住得開?可接人的那個蒙人說,珊思這兩個院子,絕對夠住。她和老頭子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還是聽珊思的,一家子都來,擠就擠點,圖個安心。
“後院更大。”辛珊思帶他們往正房。薛冰寕快手快腳搬板凳送去堂屋,風笑取了茶葉出來泡。
辛珊思將外祖、外婆和李阿婆請到炕榻坐,又去扶一把大舅:“一會我讓風大夫給您瞧瞧。”
就等這個,大舅母葉明麗安置好丈夫,拉住外甥女的手:“要麻煩你了。”
洪稼維瘦得就剩皮和骨了,眼也沒以前清明,含著淚盯著珊思。他小妹就留下這麼滴血脈。
“哪裡麻煩了?”辛珊思反手握住大舅母:“您也坐。這是…”看向大舅另一側的少年。少年抬手行禮:“表姐,我是華立。”
“快自己找地方坐。”辛珊思又去認認二舅母、三舅母、小舅母。陸爻端了茶進屋:“天夠冷的,大夥喝茶暖暖身子。”
“這是陸爻。”辛珊思介紹:“黎大夫的小師叔,他在相術上是這個…”豎起大拇指。
陸爻難得謙虛一回:“可不敢當,我還要繼續學習,精益求精。”讀書人都喜歡不斷進取。為了師侄的美滿,他一定好好表現。
“趕明給我算一卦。”這位長得是真體麵,剛在門外她都以為他就是黎上。二舅母黃鸝笑看向抱著孩子與華勤站一塊的滿繡,道:“我扒大兩眼在找我家兒媳婦呢,也不知道她在哪?”
“行。”陸爻也風趣,大氣地講:“我保準挑好話跟您說。”
哄堂大笑。黎久久瞅瞅這個望望那個,也跟著樂嗬。洪華勤見祖父祖母一次兩次地朝著望,心領神會,在妻子的腰上輕輕拍了拍。滿繡扭頭,他朝著主位使了個眼色。
李阿婆看著那幕,擱心裡罵自家孫女不懂事。洪家兩三代了,男娃子成串,女娃一二。房房盼閨女,結果生的全兒子。
滿繡趕緊把久久送去給祖母。洪老太笑眯了眼,伸手接過:“哎呀,曾外婆抱抱。”這孩子養得好,壓手,皮子皙白皙白,身上也乾乾淨淨。
換了個懷,黎久久愣愣地看著老太太。洪南楓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伸手去拉她的小肉爪子:“黎九瑤,九天瑤池?”
“對,就這個九瑤,她爹給取的。”辛珊思迎了二舅、三舅、小舅進屋:“快坐。”
薛冰寕端了熱水來,各人洗洗手臉。風笑拾了兩盤點心,擺到炕幾上:“主上不在家,若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話聽不懂,但吃的黎久久識得,兩眼不眨地盯著,小嘴吧吧。洪南楓見著,不禁發笑:“這是曉得要吃了。”
“早曉得了。”風笑從炕幾的抽屜裡拿了條乾淨的巾子,奉給老太太。洪老太想兩手接,可懷裡這個正往炕幾那賴,勁頭還不小。
“太饞了。”辛珊思問外祖:“咱們家有嘴饞的嗎?”
“奶娃子哪個不饞?”洪南楓讓風笑也坐。風笑拱手:“晚上我再陪您幾位坐,現在容我去安排一下。”
“是我們來得突然。”洪老太抱歉。風笑忙說:“咱早盼著你們來了。要不是有急事,我家主上就和夫人赴弘江城拜見了。”
“正事要緊。”洪南楓雖不是江湖人,但崇州這鬨那麼大聲,他多少也聽說了些:“還有兩天話本就要上書架賣了,書肆人手可還夠?”
“暫時還夠用。”風笑心頭一動,苦笑道:“盤書肆,我是頭一回,以前主上都是開醫館藥鋪。”眉頭一抬,“現在您來了,我這可就有了主心骨。”
三舅洪稼隆暗傷懷,洪家的書齋是沒法再開了,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儘管說。”
“那是再好不過。”風笑轉身感謝親家舅爺。
黎久久小手抓啊抓,夠不著點心,嗚嗚啊啊。洪老太哄到:“乖乖,這個你還不能吃。”
風笑給親家大舅老爺號了脈,便出去了。辛珊思端了炕幾上的糕點,一人散兩塊:“給她吃了,她就不惦記了。”
“說誰在惦記呢?”洪南楓問眼巴巴望著她娘的小丫丫。黎久久小手伸往她娘那方,一抓一抓的。那小樣兒,惹得滿屋人哈哈笑。薛冰寕削了個頻婆進來,送到她眼前。
“這是冰寜。”辛珊思回望了一眼,玩笑道:“我們去坦州的時候,在樹上撿的。”
“樹上?”滿繡樂了,看向冰寜:“那我們兩可是一天一地。我是姍娘在坑裡撿的。”
薛冰寕心一鬆,彎唇笑起:“一會我殺鵝,你們想怎麼吃?”
“這事問我就行,我在行。”滿繡將手裡的糕點放進嘴裡。辛珊思附和:“對,吃上的事問滿繡。”
李阿婆眼淚都笑出來了:“去年姍娘擱家裡,我看她們姐兩都發愁。繡兒說,姍娘你要是個男子,我就嫁你。姍娘還應她。我在心裡頭慶幸,這兩一個比一個不會過日子,那湊一塊…屋裡還能餘得下糧嗎?”
又是一陣哄堂笑,滿繡臉熱。洪華勤低頭看娘子,也是樂不可支。小舅母梁凝盈說話了:“敢情滿繡是先相中的珊思,求而不得,才照著珊思的樣子看上華勤的。”
這位可以去寫話本了,薛冰寕跟久久對著眼。黎久久抱著頻婆,仰在曾外婆身上,吃得有滋有味。洪老太拉下她湊上去的小棉褲,聽著這一堂歡聲笑語,欣慰不已。
笑鬨一陣,親近了。洪稼維看了眼主位,問珊思:“你跟黎上是…”久久五個月餘,那依著時間推算,她是才離了昌河鎮就跟黎上好上了。
“這個說來話長。”辛珊思去西屋拿了張小凳出來,坐在堂中央:“去年我是才發過病離開的辛家,之後遇上滿繡,在李阿婆家裡住了快一個月。那一個月,我提心吊膽,但就沒發病。去昌河鎮找你們的時候,我發病的征兆來了。
也是倒黴,離開昌河鎮沒多久我便遇上幾個渾人。他們雖沒能把我怎麼著,但卻促使了我病發。那一病發,差點要了我的小命。關鍵時候,我遇上了黎大夫。”
“是他醫好了你的病?”滿繡腦中都有後續了。姍娘病好了之後,就跟黎大夫好上了。
“黎大夫醫不了我的病,他隻能幫我跨過腳尖前的那道坎。”那回病發,辛珊思現在想起來都怕:“黎大夫長得可俊了,我以為我要死了,他又送上門了,我就…”眼神看過在座各位,你們自己想。
洪家人不想順著她的思路想,他們原以為珊思涉世未深被人誆騙了,結果是她見色起意,把人家給…
“然後呢?”滿繡目光炯炯:“你們就在一起了?”
敢作敢當,辛珊思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第二天醒來,我就跑了。”
“啊?”一屋人神色複雜地看著坐在堂中央的那大姑娘。年紀最小的洪華啟道:“這要換了家裡哪個哥哥,不得被打死?”
“換了你也是一樣被打死。”梁凝盈冷瞥了眼兒子,笑問珊思:“那你們後來又是怎麼遇上的?”
辛珊思歎聲氣,老實交代:“我那病總這麼隔三差五發一回,雖然不至於要命,但也不能一直由著。況且,我都逃出牢籠自由了,肯定要從根上把病除了,便往洛河城找我師父留給我的東西。”
“你師父有留下東西?”洪南楓意外。
辛珊思點頭:“有,就是留的比較隱晦。我娘還留了封信在我師父的棺中。”
“你娘留信?”一說起閨女,洪老太心就生疼:“都說了些什麼?”
“告訴我師父的身份,並叮囑我千萬彆信辛良友。”辛珊思見兩老流露悲情,立馬往下說:“我喬裝到洛河城,便遇上了辛悅兒。”
“她去你娘那個莊子?”小舅洪稼潤擰眉問道:“認出你了嗎?”
“去打水栗子的。”辛珊思笑笑:“在他們眼裡,我就是個瘋子,瘋子哪會有個正常樣兒?再者,我還擱滿繡家養了一月,那一月可沒少長肉。”
洪老太攏好懷裡的小人兒,伸手向旁握住親家老妹子的手:“真的是多虧了你。”
“不能這樣說。”李阿婆也感激姍娘:“滿繡剛可是講了,她是你外孫女從坑裡撿的。”繡福氣好,遇上姍娘,不然她們奶孫兩哪有後來的好日子?
“我師父藏了樣東西在洛河裡麵。”辛珊思繪聲繪色:“我下洛河取東西的那晚可險了。東西才拿到,岸上就傳來腳步,你們猜是誰?”
“辛良友。”洪稼維沉著臉,他不是個看不得粗莽的人。但辛良友,他是真的不喜。相識之初,那人眼神裡還有兩分忠厚,可後來就隻剩虛偽了。
“對,就是他。”辛珊思斂目:“我沉下水,慢慢向對岸遊。他沒發現。找到我師父的幾樣東西之後,我便閉關了。沒多久,我肚子就一天天大起來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吃得太好胖的,後來發現不對便進城去找大夫看看,結果就找到了百草堂。百草堂是黎大夫開的,而那陣子黎大夫又恰恰就在洛河城。”
三舅母錢英笑道:“老天有眼。”
辛珊思也樂:“我是活活撞到他手裡的,他親自給我把的脈。”
看外孫女那表情,洪南楓也止不住笑。
這也太巧了!刺激得滿繡都起雞皮疙瘩,她轉頭看向久久,好想馬上見到久久爹。黎久久扒在頻婆上吸,專注得很。
“久久就是她爹接生的,我月子也是她爹伺候的。”最難安寧的日子裡,她過得很恬靜。辛珊思感謝黎大夫。
雖還沒見著人,但洪南楓對黎上已經頗滿意了:“你在信上說你們要成親?”
“對。”辛珊思道:“等我的茶館他的醫館建好,我們就成親。”
“你們在哪建茶館、醫館?”洪稼昇問,他剛牽驢走過一圈,沒看到這附近有地方動土。
“在盛冉山。”辛珊思站起,跑裡間去取了張地輿圖出來,拿到炕榻邊。
四個舅舅全圍了上去。
洪南楓看著外孫女的指向,既知那是塊好地方:“離荀家屯也不是很遠。”
“對,現在除草,明年開春就開始建了。”辛珊思瞄著外祖,心裡在猶豫要不要提一嘴。
來都來了,洪南楓決定:“哪天我們過去看看。”
“好。”辛珊思望向滿繡:“我的事交代清楚了,現在說說你的事。我寄給你的信,你有收到嗎?”
“收到了。”一提起這個,滿繡就又氣又慶幸:“我跟你哥親事都定了,唐梅花還上門來,奶掄起殺豬刀追她追出兩三裡地。沒兩天,她自己不敢來,讓娘家兄弟來遞話,說既然我不做那門親,那就把她的東西還給她。我叫她自己來拿,她又不敢來。”
辛珊思轉頭:“阿婆是搬到昌河鎮了嗎?”
“對。”日子好過了,李阿婆也不好板著臉:“繡兒出嫁前,我將範西城那的田賣了,請了娘家侄子在昌河鎮附近看看有沒有地,湊了湊又買了二十畝。繡兒是今年六月成的親。她成親後,我把家裡的院子也賣了,打算在她附近賣個小屋,這樣也方便走動。哪想我屋子還沒買著,洪家就被官家盯上了。”
“洪家受的罪,我遲早要找辛悅兒討回來。”辛珊思冷臉。
“都過去了。”洪南楓不想外孫女因他們再惹上什麼麻煩。
“沒過去。”辛珊思道:“您不曉得辛悅兒是什麼性子,她那人欺善怕惡。這回我們要是選擇忍了,那她下回會欺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