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執著譚昭昭的手,道:“不過昭昭,去到平康裡,並非為了女伎們。除了昭昭之外,我向來不喜與人同食,同坐,同眠亦不行。”
看來,潔癖也有好處,譚昭昭好奇問道:“若是大郎遇到了情投意合,能同大郎一起對詩唱和,才貌雙絕的女伎呢?”
張九齡無奈道:“昭昭,世上何來那般多的情投意合?比起論詩談文,我還是歡喜與昭昭這般話家常,說些家中之事。昭昭,我們能一起前來長安,一路以來,昭昭的堅韌,聰慧,心性,我永生難忘。”
他握住譚昭昭的手,放在了胸前,靜靜道:“在這裡。”再將手移到額前:“在這裡。全部都是,早已經填滿,實無其他空隙,再去安置其他的人。”
張九齡額頭的溫熱,傳到指尖。他俯下頭,深邃的眼神,逐漸暗沉,帶著幾分灼熱,在她耳邊低喃:“昨夜間,我仿若以為自己快活得升天了,可那時間,寧願死也甘願。”
譚昭昭臉頰發燙,倏地抽回手,一眼橫去:“原來是為了這些啊!”
美眸流轉,張九齡的心又開始發癢,用力親了下她,玉麵亦浮起一層紅暈,卻振振有詞道:“你我本是夫妻,此乃人倫天常,何來羞愧?”
譚昭昭慌忙推他,扶著襆頭,道:“彆弄亂了,等下我還得逛西市呢。今天閒一些,我定要好生逛逛。”
張九齡頓了下,他想快些回去,早些歇息,夜裡方能長一些。
唔了聲,張九齡轉開話題,道:“昭昭,明日就定下宅子吧。”
說到宅子,譚昭昭立刻來了勁,道:“等這筆買賣做成了,與方十郎也算有了些交情,再給他點好處,他定會更儘心儘力。我讓他去幫我尋合適的宅子。牙人,不良人,武侯捕等等,他們才是對長安了若指掌,隻怕何處有隻老鼠洞都知曉。讓他幫忙,比起其他人得力數倍。”
張九齡最喜歡譚昭昭此般侃侃而談的模樣,比起早間的朝陽還要炫目,他如何都看不夠。
且從她的言語與行動舉止之間,張九齡得益良多。
在韶州府時,張九齡隻從譚昭昭與盧氏的相處,就能窺知一二。
看似柔順,卻化乾戈於無形,保全了自己,也讓盧氏有台階可下。
張九齡暗自思忖,為官為臣之道,當剛正不阿直言進諫。
要是換做自己,可願意天天聽到直言,有人在耳邊念叨,不得自在?
換一種更為溫和委婉的方式,興許能事半功倍。
到了西市,譚昭昭如魚兒躍進了水中,幾乎都不動路了。
怪不得,“美姿儀”的記載,在書中頻頻出現。
譚昭昭偷偷打量著路過的少年郎們,臉上的笑就沒能斷過。
張九齡抬手,在譚昭昭麵前拂了拂,聲音平平道:“昭昭,非禮勿視。”
身邊的“美姿儀”生氣了,譚昭昭衝他笑,帶著他熟門熟路去了胡姬們的酒廬,笑嘻嘻問道:“大郎,你看她們美不美?”
張九齡隨意看了兩眼,便不甚感興趣收回了視線,道:“昭昭可要進去吃酒?”
大中午吃酒,好似不大好。
不過,譚昭昭琢磨著,到了傍晚便會閉市,若非歇在此處,隻能趕在閉市前離開。
譚昭昭很快就下了決定,道:“走,我們吃酒去!”
張九齡失笑搖頭,跟著譚昭昭走進了酒廬。美麗的胡姬立刻迎上前招呼,將他們領去了角落空著的矮案前。
譚昭昭一口氣點了一大堆,葡萄酒,羊肉,蒸鴨,蝦炙,軟棗糕等等。
張九齡隨著她,道:“多要一些,再帶些回都亭驛吃。”
譚昭昭搖頭,笑道:“我都能吃完,還有彆的店鋪呢,好多好多,我們等下再去彆家買。”
張九齡全都說好,看著她喝酒吃肉,不輸遊俠兒的豪邁,忍俊不禁道:“昭昭,彆吃醉了。”
葡萄酒中加了糖,中和了原來的酸,譚昭昭喝起來,跟蜜水一樣,很是牛氣哄哄道:“這點酒,我吃不醉!”
張九齡覷著譚昭昭豔若朝霞的麵龐,眼眸中蒙上的水意,心思微轉,道:“好好好,昭昭隻管吃,昭昭千杯不醉。”
這一場酒,直吃到太陽西斜。譚昭昭吃得心滿意足,恰在微醺的狀態,連走路都想墊著腳尖起舞。
快要閉市了,西市中依舊人潮湧動。黑麵的昆侖奴,綠眸的胡人,吃醉了搖搖晃晃而過的扶桑人,豐腴的貴家娘子,俊美的大唐郎君。
五花八門的語言,在耳邊交織。
這就是萬國來朝,盛世的大唐。
有鋪子前已經點起了燈籠,伴著落日的血紅,譚昭昭立在那裡,恍然覺著如夢。
手被握在了乾燥溫熱的掌心,張九齡關心問道:“昭昭,怎麼了?”
譚昭昭側頭,朝他盈盈一笑:“我很好。大郎,你看,這就是我要來的長安,我很高興。”
張九齡隨著譚昭昭的視線看去,心中亦湧動著難言的情緒。
寬袍遮擋住了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他們一並矗立在熙來熙往的人流中,迎著撲麵而來的繁華。
張九齡凝望著譚昭昭,輕聲道:“昭昭,此時,幸得你與我同在。若我獨自在此,麵對著落日,定會覺著,無邊孤寂。”
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此情此景,譚昭昭幾乎淚盈於睫。
在人來人往,喧嘩熱鬨中,他們隻有彼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