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E25–七月–月落星沉』(1 / 2)

一覺昏睡到第二天中午,等兩個小孩子互相推搡著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午的陽光正穿透過障子門照進室內,呼吸間能看見空中飄過的微塵,以及已經熟悉起來的生長著黴菌的天花板。

房間裡已經儘最大的努力清潔過了,剩下的都是拾掇不乾淨的屬於時間的痕跡,也唯有時間才能帶走它們。

掙紮著從被窩裡坐起來後,諸伏景光懶散地打了一個綿長的哈欠,坐在被窩裡發起了呆。

他的表情裡還帶著點沒睡醒的惺忪,揉了揉眼角,又打了一個戛然而止而有些難受的哈欠:“KIKI……”

“……怎麼了?”同樣還帶著困意的小孩子掀起蒙住頭的枕頭一角,朦朧地半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感覺昨晚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諸伏景光晃了晃腦袋,思緒卻仍然被困在夜晚的夢裡,連帶著情感也一樣,無法和這個清爽的早晨同步。

“唔——哈啊。”犬井戶締連帶著耳朵一起用力向後,全身心地伸了個懶腰後翻身麵對著他,好奇地問道,“你夢到了什麼?”

因為是夏天,他們並沒有湊在一個被窩裡,而是對應著鋪了兩個鋪蓋。為了省事,被子倒是隻蓋了一條,打橫鋪過去,剛好蓋住每個人肚子往下一點的地方。

“嗯……記不太清了……“諸伏景光思索了一下,不確定地歪著頭,“感覺上是要去見你……但是……”

唔,一般來說,應該不會有人因為要去見朋友而感覺悲傷又釋懷,想要落淚卻又發自內心地輕鬆的吧……明明是非常高興、值得期待的事!

“為什麼要去見我就是很奇怪的事啊?”小孩子先是不滿地鼓了鼓臉,隨即又親昵地湊了過來,心情指向標在身後晃晃悠悠地拍著被褥,“不過,要見我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睡醒起來我就在嘛~”

“……啊、是這樣沒錯誒。”諸伏景光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眨了眨眼睛。

他們有著難言的默契,眼神交錯間便心意相通,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是構建彼此世界的絕不會改變的基石——

“夢都是反的,不說這個了。”他一邊熟練地揉了揉湊過來舔自己臉頰的大型犬的腦袋,一邊歪著頭笑起來,“早上好,KIKI~”

他們不會分開。

想要見KIKI的話,隻要回頭就好了;不在身邊的話,上門拜訪、或者打電話也是高效又快捷的方式;實在不行,也可以吹響哨子讓KIKI幫忙跑一趟嘛。

夢還真是不講邏輯啊。

“嗯?你們都起來了?”兩個人還賴在床上的時候,諸伏高明便像貓般無聲摸進了房間。少年人的禮貌性的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說自己的來意,就被兩個眼睛亮閃閃的小孩子拽住。

他短暫地頓了一下,就毫無障礙地理解了兩個小孩子的那點小心思——諸伏高明蹲下身,彎腰,一人給了一邊的早安吻:“嗯……早上好,KIKI,景光。”

“早上好,哥哥~”

“早上好,高明!”

“雖然是早上好,不過……”兄長摸了摸自己臉頰上兩個濕噠噠的口水印,“快點起床換衣服吧,差不多要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

在目睹了那樣熱鬨而張揚,點燃了整個夜晚的追月祭後,除了兩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子,諸伏家的其他人都還沉浸在那扣人心弦的夜晚裡。

而作為追月祭收尾的最後一個環節,進山狩獵、凱旋起轎,便是今天的頭等大事了。

因為昨天晚上的異響,諸伏光幾乎是一夜沒睡,天蒙蒙亮後才鬆了口氣,決定給自己隨便找點事做。

早飯?太早了,現在做的話一會家裡人起床就隻能吃冷的了;出門?夏季的清晨,還是有幾分涼意的。

這個時間點,狩獵的隊伍都還沒出發。

女性撫摸著從雜物間裡翻出來的被油紙包裹得很好的□□,坐在庭院處的走廊上沉思了一會,仍然覺得閒不下來,乾脆回頭搗鼓起了雜物間。

除了父母意外去世後回來過一次,她就再也沒有踏足過下諏訪町,更彆提收拾宅子了——那個時候她隻想著睹物思人,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雜物間裡還是母親早年拾掇出來的樣子。

小時候玩過的撥浪鼓,穿過的嬰兒裝,小圍兜,長大一點的童裝,女兒節的人偶……

父親年輕時的黑白舊相片,結婚照,出生照,三五七節的照片……

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把這些東西都原樣放回去——這樣就好像能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一樣。

*

諸伏老師到底沒睡一個好覺。

他打著哈欠探出房門的時候,剛好和因為認床而有些淺眠的諸伏高明對上視線。父子倆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無奈,卻也無可奈何。

女性異常的興奮感直到兩個小孩子起床也沒能緩解。

她端著那把被好好保養了一早上的□□,興致勃勃地擺出各種瞄準的姿勢。不得不說,她端著□□,板起臉來的樣子真是酷斃了,兩個小孩子坐在她跟前,眼巴巴地看著,一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被兩個小孩子這樣直接的豔羨眼神盯著,她反而更興奮了,抱著槍就炫耀了起來,說出的台詞讓諸伏高明覺得今天早上真是漫無止境:”這可是真槍哦——還是媽媽當年考到持槍證的時候,爺爺特意送給我的!”

諸伏高明和諸伏老師盤腿坐在他的後麵,彼此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人一句就在心裡把她接下來的台詞補充完整了。

——第一次打獵的時候,就獵中了兔子,媽媽的媽媽誇她有天賦,給她作了一頂兔皮帽。

——第一次嘗試獵鹿的時候,就射中了一頭角非常漂亮的公鹿,興奮得她拖了十裡山路,又拜托人開車拖回了家,花的錢差不多夠買頭鹿了。

——第一次嘗試獵熊的時候……

“等等。”諸伏老師不得不出聲打斷了她越吹越過分的說辭,“獵熊的時候可不止你一個人啊。”

他譴責地看著妻子,不滿地抱怨起來:“我也在場呢。”

除了諸伏高明沉默著看了他一眼外,另外三個玩瘋了的“小孩子”理都沒理他。

媽媽裝模作樣地瞄準、扣動扳機,從嘴裡發出誇張的槍擊音效,兩個小孩子就跟著浮誇地演了起來,像是被空氣子彈擊中要害一樣,“啪”地一聲就往後倒去,念起自己的殺青台詞。

“嗚呃……對不起……我隻能逃往黃泉了——”諸伏景光捂著胸口向後一趟,另一隻手僵硬地舉高,伸向天花板的位置,仿佛在試圖抓著什麼,又隻能無力地任其流逝。

念完台詞後,他頭一歪,伸出一點小舌頭,作翹辮子的模樣一動不動了。

“不行、我還不能倒下……我還沒能……成為……正義的夥伴……噗——”

犬井戶締比他還要浮誇,斷斷續續地念完台詞後,還給自己配了個大出血的音效才肯伸著手向前倒地。

比諸伏景光狡猾的是,他倒下之前還調整了一下姿勢,確保自己可以倒在柔軟的人肉墊子上。

“哦吼吼吼——”女性張狂地叉腰笑了幾聲,又架槍像模像樣地對準了諸伏高明,“呔——接下來就到你了,小鬼!”

諸伏高明:……

他和眼睛裡充滿期待的母親對視了一眼,順從地作出了被槍擊的樣子,手腕一抖,書便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單手捂住口鼻,鮮血卻還是源源不斷地湧出,帶走了他的生氣。他麵色蒼白,邊咳嗽邊後退,很快就退到了兩個小孩子旁邊,緊接著像是無力掙紮一樣軟軟地倒了下去——

“呃——”

“嗚——”

兩個被壓到的“屍體”發出了小聲的嗚咽。

諸伏高明麵不改色地調整了一下姿勢,隨即也不忘自己的殺青台詞:“你想要的東西,絕不可能從我這裡得到……!”

……怎麼還編上劇情了呢。

“哼、哼……淨會說大話。”女性忍著笑冷哼一聲,乍看上去像個無情的殺手,但她下一刻又舉著槍管,故作瀟灑地吹了口氣,顯得又像是什麼走錯片場和時代的西部牛仔,“讓我看看接下來是誰——”

唯一幸存者:……

他撿起諸伏高明的書晃了晃,不屑道:“我才不陪你玩這麼幼稚的遊戲。”

“欸——怎麼這樣!”諸伏景光從哥哥的身下艱難地發出抗議,如果不是諸伏高明還壓在他的身上,想必他現在就已經表演了一個當場詐屍了,“爸爸,你好掃興……”

“就是嘛。”犬井戶締附和了起來,他鼓著臉,氣呼呼地蹬了一下腿——他也被壓著起不來身,“明明我都有在努力配合!”

唯一的成年男性梗著脖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躺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體”。他的語氣生硬,內容卻差點沒讓牛仔笑掉槍:“都起來都起來,快點去吃飯……槍有什麼好玩的,一群小孩子。”

被正當理由終止了遊戲的兩個小孩子都顯得很不開心,吃飯的時候也不安分,一個勁地盯著諸伏老師瞧。

這個世界上有男孩子會不喜歡槍嗎?沒有!這個世界上有男孩子會不喜歡這樣的遊戲嗎?沒有!

哼,爸爸肯定是想搶媽媽的位置,搶不到才故意這麼說的……

諸伏景光舔了舔勺子,氣呼呼地編排著自家老爸,殊不知答案已經正中命門。

似乎是察覺到兩個小孩子直勾勾的眼神,諸伏老師端著碗,慢吞吞地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二人。

諸伏景光放下碗,對著他的背影比了個鬼臉,又被諸伏高明瞪了一眼,才不情不願地重新端起飯碗。

他氣鼓鼓地塞了滿滿一口——切,小氣鬼。

*

午飯結束後不久,沾著油漬的碗還在淨水池裡泡著,宅子門口電線杆上綁著的喇叭就傳出了電流嘈雜的噪音。

諸伏景光嚇了一跳,捧著的汽水都差點灑在榻榻米上。也顧不上聲音到底從哪裡傳來、又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把玻璃杯隨手放在桌子上,趴在地上摸來摸去,確定一片乾燥才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他小聲地抱怨了一句,重新捧起杯壁上滿是細密水珠的玻璃杯,仰頭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感受著可樂糖漿在味蕾上劃過的甜膩感,“那是什麼聲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