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E28–八月–輕如鴻毛』(2 / 2)

他掐滅自己不合時宜的探究心,保守住了所有秘密。

*

在小孩子麵前藏起自己的情緒,似乎是所有家長的必修課。諸伏高明還處在短暫的茫然期時,他們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起碼表麵上是這樣。景光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察覺,一副樂天派的樣子,一心想著接下來的暑假該怎麼玩,而犬井戶締也隻是最開始不安地湊過來嗅了嗅,緊接著也被轉移了注意力。

這個夏天實在是漫長又炎熱。

似乎是因為追月祭結束了,月守湖再次開放,諸伏老師便帶著諸伏高明去釣了小半個月的魚。每天頂著稀薄的晨光乘興而去,披著晚霞的餘暉空手而歸。而諸伏光則是頂不住兩個小孩子的撒嬌,帶著他們在附近玩了起來。

暴雨後水田邊鑽出土來的泥鰍,屋簷下去年燕子做的窩,木地板下跑過的小老鼠,山澗裡翻開的石頭下的小螃蟹……

閒暇時間裡,諸伏高明將那兩本借回來的書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終於明白了這裡的神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麵對狼的入侵,本體為兔的本地山神毫無還手之力。祂悲哀於自己的無力,痛苦於信徒受到的傷害,在麵對湖水中倒映的月亮苦思冥想了一番後,決定學習須佐之男——祂奉上了一份狼無法拒絕的禮物,用以換取狼的破綻。

“於是,追月神的信徒們為狼奉上了一鍋熱湯。”

“這是什麼?狼問。”

“是追月神特意為您準備的佳肴,作為臣服於您後獻上的第一份禮物。信徒們這麼回答道。”

“那湯的香氣撲鼻,聞起來讓人食指大動,狼還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麼好聞的氣味。它放下了戒備,全心全意地享受起了自己的美味……”

“……那個,哥哥。”諸伏景光舉起了手,打斷了諸伏高明興致昂揚的睡前故事,“那個湯,不會是兔子熬的湯吧……”

諸伏景光能想到這麼堪稱恐怖故事的發展不是沒有原因的。

流傳下來的祭典的儀式裡,就有用打獵到的兔子熬煮一鍋湯分享給鎮民的一環——

“是的。”諸伏高明承認了他的猜想,從書裡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問道,“景光,你要猜猜接下來的發展嗎?”

“我感覺我已經猜到了。”諸伏景光鼓了鼓臉,一邊捏著已經睡著了的犬井戶締的耳朵,一邊沒什麼氣勢地瞪了壞心眼的親哥哥一眼,“追月神既然是主角,那肯定沒有出事,再加上媽媽說追月神是兔首狼身……這是什麼恐怖故事嗎?”

“……咳咳。”諸伏高明沉默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兩聲,“有這麼好猜嗎?”

“暗示的太明顯了啦!”諸伏景光搖搖頭。

“……那是一鍋放入了烏頭的毒湯。它香氣撲鼻,卻異常致命,狼哀嚎一聲,漸漸失去了呼吸。”諸伏高明歎了口氣,出於莫名的堅持,還是打算把這個故事講完,“信徒們感念犧牲自己換來安寧的追月神,於是將狼的屍體投入了月守湖,人們相信它肚子裡的追月神能在這裡得到真正的安息——”

“好像小紅帽的故事。”諸伏景光銳評道,“聽那個的時候我就好奇怪了,為什麼進了肚子還可以活那麼久……”

諸伏高明瞪了他一眼:“……總之,死去的追月神在信徒的翹首以待下,從狼的身體裡複生了。它沐浴著滿月的月光,在月色下逐漸長出了自己的耳朵,屬於狼的身體卻保留了下來。”

“哥哥——”諸伏景光再次舉手,“我有問題!”

“說。”

“為什麼要保留狼的身體?”

諸伏高明其實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自己說出答案後,諸伏景光會說出的話了。

——畢竟這個問題的答案和小紅帽裡那個的經典問題仍然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他避開弟弟寫滿求知欲的眼神,聲音又輕又快:“……為了有可以保護信徒的利爪。”

諸伏景光反應了一下,眼神逐漸變得狐疑起來。

“哥哥……”他猶豫著問道,“這個故事真的不是你根據這裡的傳說改編的嗎?”

諸伏高明:“不是。”

雖然是真實答案,但他回答的太果斷了,這是個失誤。

因為諸伏景光明顯露出了某種錯誤的了然眼神——

“真的不是。”他再次無力地強調道。

“嗯嗯、我知道啦——不過,追月神還真是好神啊。”小孩子乖乖地敷衍了一下長兄,才天真地感歎起來,“它在那之前是不知道自己會複活的吧?完全是勇敢地犧牲了自己……”

“人固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於泰山。”諸伏高明合上書,溫和地給今晚的故事寫下了總結,“這話對神來說大抵也是一樣的。”

“即使它沒能複活,我想它也永遠地活在了受過它幫助、保護的那些人的心中吧。”

——比如說,每到七月底的時候,大家都會熄滅其他的燈火,隻靜靜地沐浴在月光下。

那樣的月色也許稀疏平常,但對一些人來說,它具備了彆樣的意義。

哥哥又在說聽起來很厲害的話了。

諸伏景光向後一躺,抓著旁邊的人的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是——我知道了——現在,晚安,哥哥!”

“……啊,晚安,景光。”

*

漫長的暑假即將麵臨結尾,在選擇回家的交通工具時,經由兩個小朋友強烈抗議,諸伏光帶著難以言喻的遺憾表情帶著他們換乘了電車。

“請注意,請注意,下一站是……左側車門將會打開,請站在門後的各位注意……”

“KIKI,景光,到站了哦。”小聲地喚醒了一左一右夾倒在諸伏高明身上睡死的兩個小朋友,諸伏光沒忍住挨個捏了一把臉頰,又輕輕摸了摸他們的頭頂,“真是的,下次一定要提醒我帶相機啊~這種景象不拍下來,簡直會是人生的損失……”

諸伏老師:“走的時候我有說要帶,是你說太重了的……”

“誒——有這回事嗎?”

在電車平穩舒適的環境下,兩個被早早喚醒趕車的小朋友幾乎是從上車就開始睡,中途換乘甚至都是被抱著走的。

被叫醒後犬井戶締還是迷迷糊糊的,半眯著眼睛勉強跟著走了兩步,走出車廂時腿一軟,整個人差點撲在地上。

不過這麼一摔他倒是清醒了不少,眨了眨困倦的眼睛,看見牽著自己的是諸伏高明後,犬井戶締便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地撒起了嬌:“高明,要抱抱。”

“嗯?”

犬井戶締反應了一下,不情不願地鼓著臉,但在稱呼這個問題上顯得相當倔強:“……高明。”

“嗯……好吧。”諸伏高明歎了口氣,有點失望,但還是蹲下來抱起了他,輕鬆地追上了抱著景光的媽媽。

與其說是諸伏高明臂力驚人,不如說是他協助某人進行超自然能力作弊的演技大幅上升。

在控製住力度把自己漂浮起來後,諸伏高明抱著他前進所用的力度和抱著氫氣球前進相差無幾,據唯一的經驗者諸伏高明本人親口陳述,連手感都差不多。

隻要注意好外露的細節,這便是無法拆穿的(超能力)魔術。

諸伏景光趴在媽媽的懷裡看著他們,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諸伏光有些意外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你也可以抱起來KIKI?那個的話,對景光來說還有點太早了吧……”

諸伏高明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

不,他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