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2–四月–一分為二』(1 / 2)

太陽升起,月亮下沉,時間在無知無覺中從指尖流逝、無聲消失。將交換得來的三塊姓名牌放入時間膠囊、連同過去的珍貴回憶一起埋入地底後,兩個小孩子的幼稚園生涯以毫無波瀾的日常宣告結束。

“你們之前已經去小學校參觀過了吧,感覺怎麼樣?”

聽到諸伏高明的問題,嶄新出爐的幼稚園畢業生不由得有些焦慮。他坐直身體,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不自覺稍微用了點力,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起兄長的問題。

參觀將要入學的小學校一直是幼稚園畢業班的固定行程之一,一共會組織去兩次,一次四月,一次七月。

四月主要是為了參觀小學校的設施和教室,體驗半天小學生的生活,但那個時候原天神小學校的改建還沒全部完成,隻能遺憾地取消;七月時倒是去大概地轉了一圈。

雖然當時很興奮,但是畢竟沒有什麼鮮明的記憶點,那點稀薄的印象早就模糊了。

諸伏景光遲疑地想了想:“感覺學校變大了好多……啊,不是說和幼稚園比大,是它好像比之前大。”

“那是因為把之前的林地也擴建進來了。”作為原學校兼新學校的學生,諸伏高明公正地解釋道,“現在多了一個校舍。”

事到如今,諸伏景光其實也不急於知道這些事了——本周六就是小學校的開學典禮,下周一則是正式開學的日子。

小孩子歪了歪頭,對多出的校舍沒什麼興趣,隻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自覺撇了撇嘴,清亮而軟和的童聲說的話也像是軟綿綿的抱怨:“哥哥,小學校的話是不是就要開始分班了?”

“嗯……我們是兩年一分。”諸伏高明握拳抵唇,裝作沒看見弟弟過分可愛的表情,忍著笑點了點頭,“不過低年級的時候是一年一分。”

“起碼我那個時候是這樣的。”他嚴謹地補充了一句。

時值三月下旬,春假即將結束,天氣已經開始漸漸回暖了。被爐上連接著的電線早早的便被收了起來,留待下一個冬天再用。

現在的被爐隻是單純的矮桌而已。

諸伏高明坐在矮桌前,背脊挺直,姿態是在家裡少見的正襟危坐,光從表麵看完全看不出他伸在矮桌下麵的腿上還睡了一隻白團子。

那團把自己卷成一團的幼崽蜷縮在他的大腿上,和身體一般長的尾巴卷著自己,小小的、柔軟的身軀隨著呼吸緩緩起伏,粉嫩的舌尖都吐出來一點,可以說是睡得天昏地暗、不問世事。

年輕的兄長注視了一會滿臉不安的幼弟,等小孩子的眉頭都擰起來了才不緊不慢地安撫了兩句:“不用擔心,小一的分班,一般來說是會參考幼稚園跟班老師的意見的。”

換句話說,一般玩得要好的朋友是不用擔心會被分開的。

“那之後呢?”雖然成功理解了他的意思,諸伏景光卻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他喪氣地垂下眼睛,慢吞吞地蹭了過來,把自己的臉埋進了那小團睡的正香的團子身上,“一年一分誒……嗚。”

被他的動作驚醒,那團溫暖又柔軟的毛茸茸動了動,金色璀璨的獸瞳茫然地投來了視線。

不管它看起來像是對這種騷擾習以為常了,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了兩聲細弱的、比起抱怨更像是撒嬌的嗚咽聲便重新閉上了眼睛。為了回到甜美的夢境,它甚至慢吞吞地動了動,把圓潤的嘴吻埋進了皮毛下麵。

諸伏高明沉默一瞬,毫不猶豫地倒戈了:“彆騷擾KIKI睡覺,景光。”

即使親弟弟瞪圓了那雙和他如出一轍的貓眼看過來,也改變不了諸伏高明的想法。少年伸出兩根手指,鐵石心腸地抵住他的頭把小孩子往後頂了頂。

“明明哥哥昨天還不是這個態度的。”諸伏景光鼓了鼓臉頰。

諸伏高明不為所動,隻是露出一個平靜的笑:“那是因為昨天你和KIKI一樣四肢著地,景光。”

兩隻小貓纏在一起在院子裡曬太陽的畫麵實在過於可愛,哪怕是諸伏高明也忍不住想上手摸摸,更何況景光變的還是布偶貓——美貌和價格一樣,都是相當了不起的程度。

笨蛋弟弟後知後覺地看過來,臉慢慢變得紅紅的,說話也磕磕絆絆:“啊……哥、哥哥,你看見了?”

小孩子又在諸伏高明暗含促狹意味的視線裡縮了縮脖子,裝模作樣地小聲嘟囔了些誰也聽不清的話,臉紅撲撲的;犬井戶締則在他的碎碎念裡睡得打起了小呼嚕,一副不問世事的笨蛋模樣。

諸伏高明暗暗歎了口氣,對自家不靠譜大人們的判斷再次產生了些懷疑。

這兩個家夥念小學以後,真的會自然而然地變得成熟起來嗎……?

*

隨著幼稚園最後一次春假的結束,兩人為時六年的小學生涯拉開序幕。

似乎是下了血本,打算用明亮的裝修驅散開這裡曾經的血腥氣息,新建好的如月學園非常漂亮,學校中庭裡小花壇、乘涼亭、碎石鋪好的小徑應有儘有,操場旁就是小賣部,彆館處陳舊的遊泳池同樣翻新重修,嶄新的天藍色瓷磚明亮又整齊,隻等裡麵盛滿夏天的氣味。

在學校旁是一圈移植過來的櫻花樹,早春的櫻花還沒到綻放的時節,柔嫩的花苞點綴在樹梢,在微冷的寒風中耐心地等待著更溫暖的時間。

“笑一下嘛,KIKI?”諸伏光抱著相機,唉聲歎氣地看著取景器裡黑白的畫麵,“這可是一生一次的小學入學式,明明平常你笑的很自然呀。”

取景器裡的未成年們雖然都乖乖地看著鏡頭,擺出最適合入鏡的一幕,但彼此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左邊的諸伏景光還好,他穿著一身嶄新筆挺的新製服,一雙眼睛因為期待而亮閃閃的,臉上的笑容開朗又可愛;比他們兩個都高不少的諸伏高明穿著同款的製服站在右邊,手輕輕搭在犬井戶締的肩上,看向照相機的表情從容不迫,笑容溫和而得體。

被兩人包夾在中間的犬井戶締頂著那頭雪色的白毛,努力地瞪著金色的貓眼,神情卻無端顯得僵硬,連臉上的笑容也像是……嗯……像是犯了錯以後被當場抓包而且對後果心知肚明到欲哭無淚的感覺。

和諸伏光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後,犬井戶締咽了口唾沫,再次努力扯出了一個相當勉強的笑容,隻是看過來的目光莫名心虛。

……小光新買的照相機要是壞掉了的話,他是不是就要完蛋了?

諸伏光倒還沒有發現犬井戶締是一款天然和電器不兼容的貓,她看著犬井戶締僵硬的笑容,手指在快門處摩挲了半響,還是沒能按下去。

“……KIKI,能笑得再自然點嗎?”

“彆說這種強人所難的話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嘛。”犬井戶締戳了戳自己的臉頰,試圖趕在照相機冒出黑煙前製造出一個人工痕跡明顯的笑容。

眼見快門是遲遲按不下去了,旁邊的諸伏景光收斂起笑容,揉了揉有些發僵的臉頰:“不行了,媽媽,休息一下……我要感覺不到我的臉了。”

“平常KIKI笑的就很可愛啊,為什麼一到照相機麵前就不行了……”諸伏光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揮揮手算是同意。

諸伏高明同樣有點難受。

平常維持的很自然的表情,一旦到了鏡頭前就算是他也會有點不自在。他用掌根抵著揉了揉自己的臉,輕輕呼出一口氣:“KIKI,就這麼緊張嗎?”

犬井戶締左右看了看,苦著臉試圖後退:“我早就說了你們拍就好,我對這個就是苦手……”

可惜無論是諸伏高明壓在他肩膀上的手,還是諸伏景光緊緊地扣著的掌心,都讓他難以逃脫。

“不行,KIKI幼稚園入園式的時候就沒拍,小學入學式再不拍的話就太可惜了。”諸伏高明回絕了他的提議,彎下腰幫著兩個小孩子理了理發絲和衣領,言辭溫和又不容拒絕,“再堅持一下,好嗎?”

和還沒褪去嬰兒肥和稚氣的兩人不同,少年人的眉眼已經慢慢長開,依稀能看得出以後的樣子了。一雙鳳眼狹長而漂亮,秀氣的眉尖微微下壓,淺色的唇抿起。

難得看見高明這麼溫柔的表情……

犬井戶締磕絆了一下,原本想說的話突然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啊,臉紅了。”像是好奇般,諸伏景光伸出指尖戳了戳,在犬井戶締的臉頰上按出了一個柔軟的小洞來。

……?今天天氣很熱嗎?明明還是早春……

諸伏高明困惑地投來一瞥,而諸伏景光還聳著肩膀在偷笑。

無法反駁又不好意思坦然承認的某人:“……囉嗦。”

不用照鏡子,光是感受著臉上的熱意,犬井戶締也能猜到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

嗚,他明明向來是坦蕩蕩的……

“喀嚓。”

隨著一聲清脆的快門音,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媽媽。

犬井戶締表情怔愣又緊張,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卻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妙,指尖在不停地抖動;而另外兩兄弟的表情倒是一致的鎮定,隻是眼睛微微瞪大了一點,其餘的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諸伏光短暫地可惜了一下不能連按快門,隨即歪著頭促狹地笑起來,連眼睛也彎成了一輪月牙,完全沒有靠譜大人的成熟感:“剛剛KIKI的表情超棒的,所以完全沒忍住——謝謝啦!”

“等等、我剛剛的那個表情不可以……!”

犬井戶締大驚失色。

為什麼那個相機這次可以這麼堅強啊——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這麼努力的相機!全都是按下快門的瞬間,就伴隨著爆開的電流音和黑煙被沙耶丟進垃圾桶的!

啊啊,早知道應該讓小光靠近一點拍,直接借著沙耶說的生物磁場讓膠卷印不下畫麵的……

可惜他的手被心領神會的諸伏景光緊緊抱住了,旁邊還有個若有若無地擋在前麵的諸伏高明,這回哪怕是大妖怪,也沒辦法直接追上小跳著後退的媽媽。

一想到剛剛的場景拍出來的會是怎樣的照片,這次犬井戶締的臉色是真的漲得通紅了:“啊啊啊、不要留那張——”

入學式結束後,一起拍一張紀念照似乎是很多家庭的慣例,也許也是一種家族間的傳承。

不僅是諸伏一家,不少今天來參加入學式的家庭都選擇在這裡拍照留戀。但對於犬井戶締來說,與其說是紀念照,不如說是點滿了的被動逃避技能終於失效,留下了人生第一張黑曆史。

“明明你那麼喜歡看我留下那種照片,怎麼一到自己就受不了了?”諸伏景光給予強烈的批評。

“那根本不一樣嘛……”犬井戶締假裝自己沒看過諸伏景光從小寶寶開始記錄的相冊。

早幾年拍相片還是件很繁瑣的事,因此最早的幾張相片都還是在照相館拍的。還被抱在母親懷裡牙牙學語的小寶寶,臉上還帶有一絲青澀的年輕夫婦,牽著父親的手,頂著稚氣的小臉竭力擺出嚴肅表情的諸伏高明……

不過可惜的是,一整本厚厚的相冊,諸伏高明隻在相片裡全臉出現了幾次,剩下的時間不是負責照相就是隻出鏡了半個身子、一個側臉或是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