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4E26–一月–貓冬』(2 / 2)

從犬井戶締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見少年被汗浸濕後格外光滑的皮膚。不僅是脖頸處,諸伏高明的額角也滿是細汗,狹長的鳳眼因為倦意而稍顯下垂,白皙的膚色顯出一層健康的紅潤來。

“KIKI?”

似乎是以為他倒的時間太久,腦子充血反應遲鈍,諸伏高明歎了一口氣,像是拔蔥一樣把犬井戶締整個人抱起來,又正著種回了椅子上。

可惜貓貓果好摘,塞回樹上卻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犬井戶締順勢抱著他蹭了蹭,嗅著那股早就沾上了自己氣味的氣息,滿心都是自己也搞不懂的歡喜,像是已經一鼓作氣喝完了那碗熱湯,正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高明~高明~”

從小時候開始,犬井戶締對他就是直呼其名。

最開始是這家夥倔著性子不想叫,而等再親近一點、他本心願意改口之後,諸伏高明卻再沒做過這類要求。

……啊。這份心情,到底是夢裡帶出來的,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引子?

少年人沉默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直視著已經和自己一般高的“小孩子”,深藍色的鳳眼裡的情緒突然有些晦澀難懂。

“……去吃晚飯吧,KIKI。”

鐵板上的烤肉都已經吱吱作響了。

“明天早上,你不是說還要看富士山日出的嗎?”

犬井戶締滿足地吸了一口氣,露出大大的燦爛笑容。

——是幸福的味道!

*

露營不愧被譽為新時代都市人的一種逃離,一天一夜的露營後,哪怕遇見的操作問題比貓胡子還多,犬井戶締也隻覺得神清氣爽,可以一鼓作氣把諸伏高明寫下的書單看完……看一半……看一本……起碼看完一頁!

列車越靠近東京犬井戶締越焉,剛剛才被治愈好的精神內耗立刻複發,他下車的時候戀戀不舍的表現讓諸伏高明看得都有些良心發痛。

但把景光丟在家裡出去玩一點就夠過分了,如果不是零君陪著,這一天其實都不該有。所以最後諸伏高明也隻是摘下犬井戶締的帽子,理了理他散落下來的頭發後又幫著戴了回去,溫聲許諾道:“下次再帶你和景光來。”

犬井戶締蹭了蹭他微涼的指尖,軟聲應好。

兩個人下午到家門口的時候,剛好撞上了本應留守在家的兩隻小貓咪。

兩邊都有些麵麵相覷。

國中組這邊剛剛從露營地趕回來,身上還殘留著煙火氣。諸伏高明的劉海被小小燒焦了一點,正向上卷著,臉上表情淺淡,而犬井戶締亦步亦趨地綴在他的屁股後麵,看起來像是沒睡好覺,困倦地撞上了前麵的長兄。

國小組這邊就狼狽得多了。

打頭的諸伏景光黑偏褐色的短發上似乎沾到了些灰,白皙的臉上還殘留著似乎是拳頭留下的紅印,額角也有擦破的痕跡,身上就更不用說了。衣服上是一片刮擦後留下的灰痕,衣服下是一片青紫——他突然止步被降穀零撞上的時候下意識抽了一口冷氣。

而似乎還在複盤的降穀零也沒比他好到哪去。

小金毛金色的頭發變得灰撲撲的,像是在泥坑裡打了兩圈滾一樣,衣服的兜帽也有被人拽過的痕跡,帽子裡麵甚至還看得見一點沙礫,諸伏高明都疑心他身上能抖出兩斤土來。身上的傷看起來比諸伏景光還嚴重些,手臂上的刮傷見了血,而本人正捂著小腹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走著。

諸伏高明收斂起笑容:“……你們這是?”

犬井戶締眯起眼睛:“……誰打的?”

降穀零被雙重聲軌發來的兩個問題驚得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他身前的諸伏景光比他還麻,看起來又有點不會說話的趨勢了。

在和國中組對視了片刻後,降穀零腦子一抽,忍著痛揮了揮拳,不顧臉上的青紫認真地大聲說:“沒事,我們打贏了!”

諸伏高明:……

犬井戶締:……

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很明白他們懷疑了什麼,因此咽了口唾沫,趕緊發表了嚴正聲明,以免量刑加重:“不是我教的,不是我們先起頭的,我們隻是正當防衛!”

諸伏高明深吸了一口氣,在鄰居投來異樣的目光前抓緊掏出鑰匙:“先進去吧。”

大包小包的長兄在鑰匙串叮當作響的金屬碰撞聲中打開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兩隻小貓畏畏縮縮地挨個走了進去。

這大概是降穀零第一次感覺到那種……諸伏景光形容過的長兄的威嚴。

即使諸伏高明什麼都沒說,沒有嚴厲的苛責,也沒有花式各異的體罰,室內的空氣卻猝然沉悶了下來,彆說是大聲說話了,降穀零現在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和諸伏景光擠成一團,換鞋放鞋的時候都恨不得拿把尺子量一下對齊,每一步都儘可能悄無聲息,在第一步踩上地板發出“吱呀——”聲時,諸伏景光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快點進去。”兄長冷嗖嗖的聲音從後麵響起來。

兩隻貓唰地不見了蹤影。

等犬井戶締再抬頭的時候,他都被空無一人……或者說隻剩諸伏高明的玄關嚇了一跳。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長兄被燒焦的額發,隨即想接過諸伏高明手裡的包。

諸伏高明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沒有鬆手的意思,隻是平靜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收拾就好,KIKI,你先去幫他們吧。”

犬井戶締歪歪頭,試探性地問道:“那,先讓他們洗一下臉和手,擦乾淨……?”

諸伏高明點點頭,提醒了一句:“家裡的熱水不知道還有沒有,沒有的話……”

“知道了——我去看看,沒有我就再燒一壺。”

*

於是在兩隻小花貓翻箱倒櫃找不知道被諸伏高明塞到哪裡去了的醫藥箱的時候,犬井戶締從陽台上把兩個小學生的洗臉毛巾收了回來,兌好了溫暖又不燙的水。

“Hiro——零君——”他拉長著聲音呼喚兩隻幼崽,“先過來洗手洗臉!”

廚房的拉門被推開了一條縫,緊接著是降穀零在上,諸伏景光在下,兩個小學生疊成的貓貓頭版觀察.jpg

犬井戶締:……?

他不太理解地看著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高明哥哥不在吧?”諸伏景光小小聲問道。

“他不是上樓了嗎……”犬井戶締話還沒說完,兩隻貓立刻手忙腳亂地鑽進了廚房,還不忘記反手關門,“……家裡就這麼大,你們能躲到什麼時候?”

“積攢勇氣是需要時間的……”

“……就是這樣。”

兩個小孩子一邊說著,一邊焉焉地抽走了自己的毛巾,然後在把冰冷的指尖浸入臉盆的時候疾速重新複活。

“好暖和……!”

“竟然是熱水……”

“冬天泡熱水會舒服點吧。”犬井戶締對此深有同感,他拎起已經空了的水壺,“我再燒一點,一會你們把身上也擦擦。”

他擰開水龍頭,在水流溫柔卻冰冷的水聲中隨口問道:“你們剛剛是要找什麼?”

“醫藥箱啦,不知道哥哥上次塞哪裡了,我剛剛都沒在KIKI床底下找到。”

“咦……找那個做什麼?上次高明不是說很多東西都過期了,乾脆丟掉,之後再買個新的嗎?”

降穀零突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那,KIKI知道新的放在哪裡嗎?”

犬井戶締估計著水位線已經差不多了,關上水龍頭,將水壺放在熱水器上打著火,一氣嗬成:“沒買。”

他說到這個的時候甚至笑了起來,眼睛眯成兩條得意的弧線,回過頭來就要興致勃勃地分享:“說起來,昨天去露營要點火的時候,高明發現打火機不見了,然後他對著清單看了好久才發現根本沒買——”

國中生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視線轉過去後戛然而止,在兩隻靜悄悄洗臉洗手的小鵪鶉旁邊,赫然站著的是已經下樓來的諸伏高明。

犬井戶締:……

水聲害我。

在一陣尷尬到犬井戶締想要逃跑的沉默中,還是降穀零不小心碰到了傷口而發出的痛呼打破了兩人的對視。

犬井戶締低頭看了看他的傷口,降穀零不愧是性格倔強到諸伏景光都要評價他不服輸的人,洗完臉後就著這盆溫水,他竟然已經把臉上和手上的傷口都粗暴地洗過了,現在傷口皮瓣泛白,好在是一點沙礫都沒有。

他“唔”了一聲,皺著眉拉過了降穀零受傷的那隻手,仔細看了看。

KIKI好像很擔心的樣子……

因為犬井戶締貼得太近,呼吸都打到了皮膚上,降穀零忍著那點癢意,反過來小聲安慰起他:“這種傷不痛的,很快就好。”

“我打他們的更痛!”

……真是耳熟的說辭。

犬井戶締對他話裡的真實性不置可否,隻是抬眼看了看長兄。諸伏高明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焦卷毛,在降穀零不明所以的視線裡點了點頭:“下不為例。”

“那,Hiro也?”犬井戶締又看向諸伏景光。

“不,他的話明天,今天先讓他長個教訓吧。”諸伏高明看了眼腕表,滿眼的冷酷,“我一會就出去買酒精。”

“竟然都不買碘伏嗎……”犬井戶締一邊笑一邊彎腰低頭,在降穀零手臂上的傷口處輕柔地舔了舔。

他的態度坦蕩而自然,就像是傷口需要消毒、而犬井醫生的方法就是舔舐那樣,舉止間帶著某種不容反駁的天經地義,以至於降穀零一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

他並不是沒有做過這種事,但這種口水抹一抹就好了的話他也隻在更小的時候相信過——隨著年歲漸長,人總是要拋棄一些東西的。

那並不像是人的舌頭,舔在傷口上時像是有柔軟的倒刺在勾刮一樣,溫熱而濕潤,帶著讓人心尖發顫的陌生熱意。

“什麼……!”

降穀零猛地抽回手,如果不是犬井戶締的尾巴及時圈住,他差點摔倒。在他慌亂地想說點什麼前,傷口在他眼前迅速痊愈,頓時啞口無言。

一瞬間,有什麼過去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他抬眼一掃,便看見犬井戶締頭頂冒出來的毛茸茸的雪色耳朵,還沒等停滯的思緒轉動起來,又感覺到小腿處有什麼東西輕柔地劃過。降穀零低頭,看見那條毛茸茸的、又長又軟,像是雲朵編織而成的尾巴纏上自己的小腿。

不、不愧是妖怪……

原來不僅可以變成人,也可以帶著耳朵和尾巴變成人啊……

像是想到什麼一樣,降穀零一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那條尾巴,一邊偷偷摸摸地抬眼,視線因為好奇而格外灼熱,幾乎要穿透犬井戶締臉上的碎發。

頭上有耳朵的話,臉旁邊還會有嗎?真的好想知道——!

犬井戶締莫名地尾巴一緊,他抖抖耳朵,撈過旁邊的諸伏景光就想逃跑——明天再給幼馴染舔傷口什麼的當然不行,趁著現在趕緊抓走!

背對著的諸伏高明倒沒攔著他,隻是隨口問道:“說起來,景光,零君,桌子上的橘子是什麼情況?都已經有點焉了。”

還沒出門的諸伏景光:……

愣在原地的降穀零:……

糟了。

兩隻貓貓聽到的同時立刻炸毛。

諸伏景光磕磕絆絆地解釋起來,“那、那個的話,是昨天想留給哥哥和KIKI的……”降穀零跟著咽了一口唾沫,“但是我們昨天忘記你們今天才回來了,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還是丟掉比較好吧?”

諸伏景光隱晦地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諸伏高明雖然有點無奈,但既然是好心辦壞事……他口頭不痛不癢地教訓了一句,便隨口吃了一瓣,接著在兩個小學生大難臨頭的視線裡僵住。

他沉默著和兩個小學生對視了一眼,從他們的心虛裡看穿了一切,於是麵不改色地反手把盤子遞給了旁邊的犬井戶締。

犬井戶締狐疑地嗅了嗅。

橘子沒什麼不對的,但高明的氣味聞起來不太對……他又非常警惕地舔了舔表麵。

雖然已經表皮發焉,但既然沒人動,這樣的寒冬臘月隻放一天當然不會壞。橘子果肉的表皮完好無損,犬井戶締舔也沒舔出什麼味道來,於是安心地卷了一瓣進嘴裡。

他吃水果時的習慣有些奇怪,並不像一些人適當咀嚼便咽下,而是喜歡塞進嘴裡一點點碾碎果肉,反複咀嚼,充分享受甜味的人——

三人眼睜睜地看著白毛國中生安詳地軟倒在地,從嘴裡吐出了什麼虛無蒼白的東西。

“……K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