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01–Day.-3–心慌意亂』(2 / 2)

這次諸伏景光可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幫他裁掉一截來懵混過關了。

而結果……不出所料。

“那麼,為什麼又沒寫完?”諸伏高明合上本子,等一個意料之內的回答。

“我也沒有辦法……”犬井戶締心虛地移開眼神,“高明,不會的東西要怎麼寫啊?”

諸伏高明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表演。

如果說起對犬井戶締的了解,時至今日,即使是確確實實地跟著他一起長大的諸伏景光的了解恐怕都不如他多——人總是在被環境影響,產生些微妙的改變,而日常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的兩人相處的時間也在日益減少,沉默著將一切收入眼中的唯有諸伏高明一人而已。

在數學這方麵,犬井戶締也許確實有不會的,但絕不至於空這麼多。這本子的空曠程度隻說明了一件事——有人昨晚熬夜在乾彆的事。

……幸好是六月,最近沒什麼節日。但反過來說,既然沒什麼節日,有什麼事是必須偷偷摸摸的在晚上做的呢?應該也不會是突如其來的叛逆期才對……

後桌的南方倒是感同身受地點了下頭,齊肩的黑發隨著動作微微晃動:“沒有辦法,數學不會就是不會,看再多遍也沒用。”

諸伏高明:……

“KIKI,彆跟著點頭了。”他頗有些無奈,“南方同學的數學雖然不是強項,但……”

南方日鶴的頭腦聰敏,雖說數學不是強項,但也隻是因為她沒什麼興趣罷了——她和諸伏高明是一類人,隻在對待感興趣的事物時執著而狂熱。

她私底下有在向雜誌投稿一些短篇文章,反響都相當不錯,即使是即將學考的高三也沒有停止寫作,算是有些小成績的超新星作家,至於未來如何,那就尚未知曉了。

似乎是看見了犬井戶締看叛徒的眼神,南方日鶴不明顯地笑了一下,嘴部左下角的美人痣隨之勾起。

諸伏高明揉了揉額頭,沒再管明顯應該分去文學係的後桌,三言兩語間就劃走了犬井戶締今晚的時間:“今天的作業你不要自己寫了,拿到我的房間裡來。”

犬井戶締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更可憐了點:“……高明,我其實還可以再試著鑽研一下?”

“然後把公式都改掉,第二天數學課上出去罰站?”諸伏高明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作為看到他作業後眼前一黑的懲戒,“已經是高三的第二學期了,KIKI,彆撒嬌了。”

犬井戶締哀歎一聲,徑直向後倒去,把自己的頭倒在後桌的桌子上。

南方日鶴毫無波動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後挪了挪,在課本堆成的書堆裡悠然自得地看起了絕不在文部科學省列出的書單裡的書。

“南方——”犬井戶締壓著聲音喊起了她,清亮的少年音被他壓得鬼鬼祟祟的,“你寫完了嗎?”

教室裡諸如此類的問題不在少數。

南方日鶴豎起書本,視線從他那雙濃稠得仿佛融化的黃金一般的金瞳上挪開,滑向一旁的諸伏高明。諸伏高明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地整理著一會上課要用的書目,背影挺拔。

她輕咳一聲:“不行。”

犬井戶締震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一點。

自步入了少年時期後,他的臉已然長開了些許,即使還是沒有徹底綻放的花苞也足夠美麗。這份少年時期的中性美引來了不少星探,也因此引得犬井戶締越來越厭煩出門,即使出門也總是冷著臉——

但他瞪圓眼睛後,諸伏高明仍然能窺見幾分幼時的可愛。

“……?!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啊?”

真虧你能直接在諸伏的眼下問……完全是心大的笨蛋啊。

南方日鶴低下頭去,避開他的視線的同時,避免自己在審美和激素的雙重作用下生出點不該有的想法來:“總之,不行就是不行。”

“說起來,你們暑假打算怎麼過?”她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今年我打算回老家。”

她翻著書,隨口發出了禮貌性的邀請:“你們要是沒事的話,倒是可以來玩玩——”

“南方的老家在哪裡?”犬井戶締轉過身去,趴在她麵前的書堆上,滿懷著好奇輕聲問道。

“嗯……大阪那邊,和歌山縣和歌山市的日都島。”南方日鶴帶著些意外回答了他,旋即和諸伏高明一樣,背後一涼,升起了些不詳的預感。

“!南方的家在海邊?那不是剛好嗎——!”

銀漸層的池麵雙手合十,笑得像個笨蛋。

“決定了,今年夏天——”

*

作為沒寫完數學作業的代價,犬井戶締被任課教師請去教職員室談了一會話。

之前的升學就業意向書又被拿出來說了一通。

東都大學對你的偏差值來說不夠穩定,完全可以考慮換個偏差值更低的穩定入學,你的努力老師都看在心裡baba……

他垂頭喪氣地從教職員室走出來的時候,耳朵裡還留著老師的苦口婆心。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更加努力……?

犬井戶締不是笨蛋,但也算不上什麼天才。

這話單拎出來也許挺讓人質疑的,但結合實際來看,他隻用一個寒假的集中補課和第二學期的課後時間,學習的進度便從小學二年級追趕上了國中二年級。

可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無論是什麼事,總是越往後越難的。

樓下教室學生們輕快的交談聲,球場上籃球每一次撞擊地麵的聲音,教職員室裡老師們隨意的談話聲,細微但確實存在的沙沙的書寫聲……這些雜亂而細碎的聲音組成了一個世界,毫無危險,毫無威脅,柔軟而脆弱。

一個犬井戶締至今仍然不太適應的世界。

他沒有急著回教室吃飯,而是靠在走廊的窗戶旁停留了一小會兒,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聲音,穿過窗戶看向樓底下的球場,幾個囫圇吃完午飯的幾個男生已經打起了球。

他們的動作軌跡,下一步的落點,球的動向,每個人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落下的汗水的走向……犬井戶締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指尖輕輕搭在了玻璃上。

看起來白皙又修長,連寫字的繭子都沒有,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漂亮而無害,即使是性格一向令人捉摸不透的南方也經常會多看兩眼,除了諸伏高明,這個學校裡沒人知道他輕輕一握的握力就足以捏碎水泥柱。

他的天賦從來不在書麵上,這點他很清楚。

……可是他沒辦法控製自己不去追逐諸伏高明的步子,這點他也很清楚。

源自野性天賦的占有欲,被巫女養育出的獵犬本能,沙耶啟蒙、狩野激發的對相片的熱衷,與幼馴染約定的職業,學習自西園寺的歌聲,再到現在,對著諸伏高明的模仿……

有時犬井戶締回顧自己作為人類的人生時,也會情不自禁地懷疑,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清亮的少年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啊……高明。”犬井戶締恍然間回過神來,低垂著眼簾看了過去,“抱歉,你等了很久嗎?”

他們兩個中午一向都是一起吃飯的。

“沒有,隻是有點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諸伏高明溫聲回答了一句,安靜地邁步走了過來,順著犬井戶締剛剛的視線落點向下看,“KIKI,老師都說了什麼?”

“和以前也差不多……”

可看起來像是又被打擊了一番啊。

諸伏高明看著他眉目裡的喪氣,也沒有點破。他輕笑了一聲,背對著玻璃和午後的陽光,漂亮秀氣的五官被遮蓋在陰影下。

犬井戶締微微低頭看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看見了諸伏高明的表情。少年眉目裡的銳利彷佛都融化了,難得褪去穩重的外表、單純顯得溫柔,眼角上挑的鳳眼裡滿是笑意。

“不用擔心。”他輕聲安慰,平靜地許下承諾,卻不讓人覺得是在誇下海口,言行間有種奇異的篤定感,“隻是成績的話,我會儘最大努力幫你的。”

諸伏高明伸出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他本來似乎是打算像以前那樣,揉揉犬井戶締的頭發,或者是摸一摸小孩子柔軟的臉頰,又或者是隨手捏一捏少年的後頸,像提醒他注意坐姿那樣,但最後,似乎是顧慮著什麼,纖長有力的手掌還是落在了犬井戶締的肩頭,帶來溫暖而踏實的重量。

這是個非常有距離感的動作,上對下,長對幼,親近卻不親昵——

犬井戶締撒嬌般嗚咽了一聲,完全沒察覺到諸伏高明的猶疑,仍然熟稔地蹭過去抱住了他,像是小時候一樣埋在他的肩頸處蹭了蹭:“高明,數學好難喔。”

“不用著急,按照現在的步調慢慢來就好。”諸伏高明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頭,“至於現在……KIKI,先去吃午飯吧。”

一部分陽光被窗沿銳利地切割開來,將諸伏高明那雙灰藍色的鳳眼籠罩在陰影裡,一部分陽光在各種反射後模模糊糊地映照在他臉上,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攻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輕聲說著,不著痕跡地掙脫開犬井戶締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徹底隱沒進了陰影,隻剩溫和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表達著安撫。

“不吃午飯,你恐怕連下午最擅長的體育課都要搞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