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21–Day.4–影子病』(2 / 2)

普伊芙美握住胸前的十字架輕輕吻了吻,語調繾綣而緩慢,帶著莫名的虔誠:“願主保佑你。”

在船被海浪裹挾著返程後,她站在除自己外空無一人的港口,直麵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她沒有戴上那頂帽子,而是捏在手裡,像投擲飛鏢那樣輕柔地甩動手腕,將它投向了一望無際的蔚藍海域——

弧線劃過天邊的瞬間,原本柔軟地下垂著的裙角也翩然而動。普伊芙美戴上自己帶來的太陽帽,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在她原本佇立的位置,出現了一瓶頸部修長的酒瓶。

這是一種法國的白葡萄酒,釀造用的是100%的長相思葡萄。

它的色澤深沉,本應是寶石般的紫紅色,但因為瓶內的酒液尚且沒有平靜下來,仍舊微微晃動,在陽光下呈現出了層次豐富的紅。

如果沒有桑塞爾,那也不需要有普伊芙美。

我親愛的真味——

金發女性的笑容沉靜而神秘,藍眸裡是比大海還要深沉的色澤,其中倒映著港口那條斜長的坡道,連錯落有致的民宅也一並容納其中。

——我替你回來了。

*

Pouilly Fumé……

“珀利……步美……這個要怎麼讀?”

兩個白發的家夥麵麵相覷,不管是容貌已經快邁進青年階段的少年,還是裡外不一的年長幼女,神情裡都帶著如出一轍的孩童般的天真和愚蠢。

從來沒上過學的波稻率先發難,試圖通過貶低堂堂正正的高中生來取得優勢:“你明明是從大城市來的耶,怎麼可以不認識洋文!”

大貓抖了抖耳朵,理直氣壯地反駁她:“說什麼呢,大城市的人也不是全都會英文的!更何況這個明顯不是英文好不好,上麵有奇怪的音調耶——”

雖然在初次見到相冊的時候,犬井戶締把記錄了家庭瞬間的照片全都當做了沒有用的東西,但波稻在百無聊賴地翻過後,得意又興奮地舉起相冊,當著大貓的麵變魔術般從相片後麵又抽出了一張。

隻是個容納的小把戲,卻恰到好處地踩到了犬井戶締的盲區。

“這樣子疊在一起會很厚,一模就摸出來了嘛。”波稻有點小得意地昂起頭。

“我家裡的相冊也這麼厚啊……”犬井戶締小聲為自己辯解了一下,旋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砸吧兩下嘴,品出了點問題。

因為體質關係,從小到大有他參與的相片確實不多,大多數的膠卷都在快門按下的一瞬間隨著相機一起報廢。高明的照片雖然也少得可憐,但那是因為那家夥的個性就這麼彆扭,而且奇怪的好麵子,從來不肯讓他和景看……

照片最多的是爸爸媽媽拍的小時候的景,以及後來零為了讓他高興,和景一起的合照。

但是、但是。

在他的人生裡,有一小段時間,諸伏高明得到了他曾經從狩野那得到的特製膠卷——偷懶的貓不想出門去買,於是難得機敏地翻出了之前收到的聖誕禮物交差,順帶吞掉了購買資金——不幸的是,諸伏高明很快便發現了膠卷的真正用途。

而當犬井戶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膠卷被用完之後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小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

犬井戶締的瞳孔開始地震。

那種又軟又笨、愛撒嬌的樣子如果被高明拍下來,還特意從長野保存著帶去了東京……

“……看來你家裡的相冊也有秘密喔。”波稻踮起腳來拍了拍他的手臂,“沒關係,要堅強!”

犬井戶締垂頭喪氣,垂淚欲滴:“……總之,相冊讓我也看看先……”

*

有些東西是經不住挖掘的。

青島真味的相冊並不算內容豐富,和熱衷於攝影的新一代不同,她似乎是那種經典的老派作風,隻在重要的日子裡留有照片,相冊裡大半的頁數都空空如也,毫無使用的痕跡。

而這短短的前幾頁,就精煉地概括了她毫無新意的大半人生。

從被父母抱著牙牙學語,到牽著兄長的手跟著搬家,再到入學、升學、畢業,成功入職……

稚嫩卻笑容爽朗的女孩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著嶄新的製服、神情卻怯懦又拘謹的金發少女。她一路成長,丟掉一些東西,又拚命地找回——最後站在鏡頭前的,是笑容內斂的白大褂女性。

青島真味的性格裡肯定有著細致而耐心的那一麵。不算每張照片的左下角都有的自帶的拍攝日期和時間,在背麵,她用水筆寫下了簡短的一兩句心情,同時附上了地點和人物。

犬井戶締和波稻的視線一同看向那被隱藏在背麵的,拍攝時間最新的一張。

35毫米膠片拍攝,3:2構圖,經典的長方形。

它記錄下了繁華大城市某一天的夜景。

深藍色的暗幕籠罩在天邊,地上的霓虹燈璀璨,站在聖誕夜時被布置得金紅綠交加的街上,金發的女孩子舉起從中古店淘來的二手相機——也許是on,也許是Nikon,也許是Kodak——對著便利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按下了快門。

在她被從四麵八方投射來的光線柔和得模糊的身影後、或者是前麵,是正抱著手臂,等著店員結算的青島真味。

站在那塊冰冷玻璃後麵的青島真味表情不耐,金發被高高地紮成了爽利的馬尾,一身漆黑色的皮質機車服,看上去價格不菲,但修身,完美勾勒出了她身體那漂亮的弧線,光滑的表麵反射著刺目的亮光,就和女性那張揚而銳利的眉目一樣。

除了勾在尾指、似乎還在彼此碰撞發出細碎聲的鑰匙環外,她的手裡還夾著模樣帥氣的機車頭盔。

看來在拍攝照片前她們究竟在做些什麼事,已經是一個寫在明麵上的答案了。

雖然就年齡而言,無論是哪個青島真味都能用豐富的社會經驗輕鬆碾壓犬井戶締,但哪怕是貓也看得出來,玻璃裡的青島真味明顯更稚氣些。她明豔卻柔和的五官看上去奇妙的內斂,顴骨的位置因為天氣還帶著淺淡的紅潤,唇角雖然抿住,卻難掩表情裡的雀躍。

興許是因為剛剛才和載著百齡老人的老舊馴鹿車進行了一番競速,她雖然額發上還彆了個小小的發卡,身後的金發卻胡亂披散著,部分和細碎的雪粒一起落在鼠灰色的圍巾上,部分乾脆卷進了圍巾裡,成為睡前一道難解難分的謎題。

犬井戶締舉起那張照片:“……波稻……”

在這張記錄了某個聖誕夜的照片後,青島真味懷揣著輕鬆而愉快的心情寫下了這句玩笑話,卻不幸地一語成讖。

「為了慶祝聖誕,普伊芙美帶我出來兜風。

街邊的溫紅酒意外的很好喝,在兜風後喝一杯,全身都會變得暖暖的。

——聖誕快樂,我和我的影子小姐。」

那雙白虎凝視著的、屬於犬井戶締的眼眸裡,兩道身影逐漸重疊。

“……影子病,原來是真的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