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36–Day.5–燈下黑』(1 / 2)

嘈雜的餐廳、酒館在影視劇中常常作為情報點出現,並不是純粹的藝術創作,而是基於現實的複刻。

在等待犬井戶締犯懶不肯動的間隙——他同樣非常想午休,就差趴在諸伏高明的身上撒嬌要求打一會盹了,但深知他一睡不醒習性的諸伏高明堅定地給予了否定的回答,隻肯答應在店裡坐著休息半小時——諸伏高明和店主進行了一些零碎的交談。

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島民,但小舟艾倫在這片不算富裕的土地上已然耕耘許久,站穩了腳跟。而作為餐廳的主廚,他或主動或被動的得知了很多情報,畢竟食客們總是會交談。攜伴而來的和同伴閒聊,孤身一人的也許會向主廚搭話,在等待食物的間隙,他們總是有許多抱怨想要吐出,以方便騰出空間迎接美食。

這些情報對小舟艾倫來說全無用處,隻偶爾會挑揀些有趣的帶回家和孩子們分享,但對於初來乍到的諸伏高明來說,他簡直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情報庫。

不一定有用,但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菱形醫院被資助過?”諸伏高明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輕聲說,“我以為這種冠以家族姓氏的醫院一般都是家族企業。”

“以前的話當然全是家族企業,但都步入現代化了,單靠家族有點難以維係啊。”小舟艾倫清洗著手裡的餐盤,完全是閒聊的態度,並沒有在意話題一直圍繞著菱形醫院打轉,“這個還是真味告訴我的呢,聽說投資的可是外地的大集團。”

“真味小姐在那裡工作的話,得知些內部情報也很正常。”考慮到他們的親屬關係,諸伏高明不動聲色地換了個更親近又不失距離的稱呼。

“他們也不僅投資了醫療,島上的基礎建設也資助了不少。”小舟艾倫放下洗得能反光的餐盤,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手,示意他們看向窗外的電線杆、以及電線杆上的通知喇叭,“就連那個也是……完全搞不懂投資這種東西有什麼回報啊,大概真的是做慈善吧。”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過,真正能做到樂善好施的到底是少數,真是了不起。”諸伏高明附和著點點頭,在小舟艾倫看不見的地方,碰了碰犬井戶締的小腿。

正像小孩子一樣抱著玻璃杯,百無聊賴地咬著吸管的犬井戶締察覺到小腿處溫熱的觸感,低頭看看即使在這種天氣也套著黑色長褲的那條長腿,又抬頭困惑地看了諸伏高明一眼。

諸伏高明用眼神肯定了他的想法。

犬井戶締回了諸伏高明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拖著調子拉回了話題:“艾倫——”

“嗯?”小舟艾倫擺好盤子,沒有計較他沒大沒小的平語,隻是笑眯眯地回頭看過來,“怎麼了,犬井君?”

大概是某種天賦搭配上年長者濾鏡。

即使犬井戶締的身高已經直逼小舟艾倫,站起來時已然產生了某種壓迫感,他如同小孩子似的純然信賴的腔調和自然而然的撒嬌語氣,還是會讓不少人忽視掉那份隨著少年逐步成長為青年時帶來的威脅感。

他漂亮而帶著幼態的臉蛋確實是加分項,但最讓小舟艾倫受寵若驚的,其實是犬井戶締態度的前後反差。

第一天光顧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漸變發色的高挑少年和黑發少年兩人結伴,而那時小舟艾倫還以為他們是一起結伴出遊的好友——像這種和朋友一起趁著暑假出來旅遊的半大少年並不算少見。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些端倪。

比起朋友,兩個高中生的距離過於親昵,帶著些外人無從插足的自成一體感。

黑色短發的少年個子稍稍比旁邊的少年矮了些許,氣勢卻更足,在關係裡明顯是主導的一方。他一邊卷起袖子,細心地擦著桌麵,一邊從容不迫地應對了另一方的各種折騰,在炎熱的夏季也堪稱縱容地讓同伴靠著自己身上,不見絲毫煩躁。

小舟艾倫那點微不足道的困惑在長發少年一聲抱怨似的“哥哥”中煙消雲散。

但隻會對著兄長撒嬌的高中生,在麵對店主時立刻展現了符合初見印象的態度——

態度平淡到發冷,臉上絲毫沒有表情,語氣平鋪直述,連對餐點口味的疑問都說得像是稱述句。

麵對店主呆愣的目光,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諸伏高明熟練而護短地解釋道:“抱歉,請不要在意,舍弟性格內向,有些怕生。”

小舟艾倫沉默著看了看“怕生”的少年。

他冷淡著一張臉,一雙金色的眼眸璀璨卻不似日光那樣絢爛溫暖,更像是在多年的冰層中折射出的冷光。當他直勾勾地看過來時,小舟艾倫無端感覺自己正在被什麼貓科動物注視。

滿是審視和估量的目光隻持續了一小會,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沒有威脅,很快便鬆懈下來,轉為漫不經心的打量。

“要給他們帶什麼吃,高明?”他轉頭看向同伴,語調柔軟,臉上可愛的笑容讓他和剛剛的仿佛是兩個人,“也不知道旅館裡有沒有微波爐……”

小舟艾倫有一瞬間被諸伏高明的說辭動搖了,覺得他真的隻是怕生、內向——這樣連諸伏高明本人都沒信過的說辭卻在第四天得到了印證。

在前去沙灘遊玩之前,一行人先來小舟西餐廳、即使連某位貓貓大廚也覺得味道尚可的餐廳解決午飯。這個時候的犬井戶締,雖然表現得拘謹而內斂,卻和第一天讓小舟艾倫感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淡不同,顯得更為柔軟。

他一邊好脾氣地回答磯兼朝子的種種問題,隻是遇到難以回答的問題還是會本能地求助兄長,一邊縱容地讓小舟潮揪他的頭發,連女孩子嘗試想用他的頭發編辮子都一並忍了下來。

也就是這個時候,小舟艾倫才意識到,磯兼朝子和他打過招呼、邀請小舟潮和網代慎平一起去海灘玩的玩伴,南方日鶴從東京都來的同學,就是自己這兩日的常客。

諸伏高明,和,犬井戶締。

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觀望了一會,放下了心。

不用考慮就能說出弟弟的口味,明明眼睛還看著其他的地方,卻在弟弟想探身拿東西的時候能無縫遞給他,身邊人有動作時手總是會下意識抵住的桌子尖銳處的犬井戶締,無論性格如何都是非常稱職的兄長;而更成熟些、性格冷靜又穩重,視線一直放在家人身上的諸伏高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可靠的男子漢了。

讓潮和慎平跟他們一起去玩,他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艾倫?”犬井戶締坐直身子,招財貓似地伸手在小舟艾倫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

“啊、抱歉抱歉。”小舟艾倫頗為感歎地笑起來,“隻是在想,很少看見現在的兄弟像你們感情一樣好了。”

犬井戶締:……

諸伏高明:……

感情是好的沒錯,至於兄弟成分占比有多大……犬井戶締率先向諸伏高明投去了譴責的眼神。

諸伏高明難得有些心虛氣短,乾脆不和他計較,隻是摸了摸鼻尖,默默移開了目光:“小舟先生不也有關係很要好的妹妹麼?”

“真味啊……”心寬體胖的金發主廚聞言沉吟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些許感懷,“我和真味的話,和你們大概不一樣吧。”

在少年們寫滿了感興趣的目光裡,他給犬井戶締空了大半的杯子裡續滿了檸檬水,又加了幾塊晶瑩剔透的冰,連帶著被搶走杯子的諸伏高明也得到了一杯清涼解暑的薄荷水——

透明的弧形杯壁上布滿細密的水珠,映出無數個金發主廚,杯子裡的冰塊在吸管的攪拌下上上下下、沉沉浮浮,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點綴和調味用的薄荷葉漂浮在水麵,翠綠欲滴。

小舟艾倫平和地講述了一個關於父母離異後、分離許久的兄妹的故事。

在波稻生活的那個年代,離婚是個前所未有的新鮮詞彙,她的思想裡天生沒有這個可能性;而對犬井戶締來說,隻有死彆、沒有生離。

除了外嫁會改姓,跟隨著再婚父母的子女,當然也會跟著改姓。

“在真味突然說要過來幫我照看潮和澪之前,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小舟艾倫的語氣平緩,“本來是非常、非常高興的,可真實見到麵之後,卻突然感覺非常陌生。”

不顧諸伏高明隱晦的勸阻目光,犬井戶締猛吸了一大口檸檬水,在橘黃色太陽特有的酸甜氣息中發問:“艾倫有沒有想過,你見到的青島真味其實已經不是自己的妹妹,已經換成了彆人了?”

大概是因為剛取出的冰塊冷氣十足,他的話似乎都帶上了寒氣,幾乎將空氣凍結。

小舟艾倫停下純粹為了找點事而擦拭杯子的手,沉默著注視了他一會。

話已出口,木已成舟。

在漫長而難捱的沉默中,諸伏高明握著杯子,和犬井戶締一起安靜地注視著店主。

他會將這理解成一個玩笑,還是因為被旁人道出了心裡那些隱匿的困惑而震驚,不由自主地回避或是因為無法接受而發怒?

如果他按照設想那樣,為了調查父母的案子、解決那些沉默著橫亙在房間角落的錄像帶而回到長野成為一線警察,那麼,像今天這樣的事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讓懵懂的小孩子和少年人們向往的光鮮亮麗的警察,隻存在於電視劇和特攝片中。也許是為了節目效果,也許是因為編劇隻是根據想象來撰寫的劇本,絕大部分的影視劇都嚴重誇大了警察工作的樂趣,掩蓋了警察到底要花多少時間追蹤線索,打破案件僵局的事實。

年複一年,警察要在人們生命中最糟糕的日子與他們接觸,那種心理上的痛處,都被忽略了*。

像今天這樣,告知一無所知的家屬一些殘酷的真相,隻是第一次,但不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