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去給大家拿點喝的過來。”
待喬一帆回過神來,聽見的又是這句話。算起來,這約莫是第六或第七回了。喬一帆已經數不太清。他一邊應聲,一邊站起身來,又一邊在心裡浮起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他知道:接下來他會問好友高英傑要喝什麼飲料;而不等高英傑出聲,肖雲就會開口說自己要綠茶,周燁柏和柳非則會點名要可樂;接著呢,接著高英傑會為體貼他,小小聲地說“隨便”。
他想要聳聳肩,但他的雙肩沒有多餘的動作,他還是同自己記憶裡一樣,俯身悄聲詢問了高英傑,而周圍幾人的作答也如他所料。他心裡那個裝著無奈的笑的小氣泡繼續飄飄搖搖地往上浮,到達水麵時無聲地破滅。
他又一次變得心如止水。
他很難有彆的反應了。
他上一秒還在興欣的公會部門,和包榮興一起給魏琛和會長伍晨當打手。他正想著去倒點熱水,弗一起身,便眼前一黑,回到了第八賽季的微草訓練室。
起初喬一帆還很有些慌亂。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行動並不受自主意識的控製。他的身軀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按照曾經記憶中的一言一行分毫不差地行動。
更可怕的情況是,他的記憶和意識也並非完整地一天過一天,反而是斷斷續續、甚至跳躍顛倒的。
曾經熟悉得有些模糊了的日子突然變得像是遊戲的劇情——當你新建一個小號,麵對你已經在大號上老老實實看過一遍的劇情,本能地會按下快進或是skip。
區彆在於,目前的喬一帆並不是出於自主意願“跳劇情”的。
“劇情”的播放混亂地時快時慢,可能是二倍速、四倍速甚至更多,也可能是零點五倍速或更慢更漫長的慢動作。
重生、轉世、穿越,算是近幾年裡ACG文化圈的大熱門題材,相關的新番、漫畫和網文輕經常性地霸榜。於是喬一帆的電子榨菜菜單裡也不可避免地出現過這些。凡及此類話題,尤其是這第一宗的“重生”,其主角上一輩子幾乎都過得挺不順心。或是有憾要平、或是有仇要報、或是有人要救……總的來說就是有些什麼未了的執念。
喬一帆於是捫心自問:救人是談不上了,不過我有什麼遺憾或是怨仇嗎?
把自己有限的這麼幾年人生從頭到尾地捋了一遍,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心結能讓他意難平到重頭再來。更彆提這翻來覆去的重開壓根都沒給他主動權呢!非要提的話,這莫名其妙的走馬燈一樣的砍號重來還更讓他不滿:這是做什麼呢,人家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
本該鮮活的生活被凍乾成了一個快進符號,他像個刷初始號過新手劇情的腳本,像正在排練的人偶師手中操縱提線木偶,一遍又一遍地、雜亂無章地重複著從第八賽季開始到第十五賽季前這七年間的生活。
怎麼偏偏就是7呢,喬一帆心裡直嘀咕。
7,7代表著什麼?他在第三次“重生”時突然開始想這個問題。一個禮拜有7天,這是他當時給自己的第一個回答。
雨後的彩虹有7種顏色,這是第四次時他突然想起來的第二個回答。
說起來電報裡好像會把7念做拐。他的主職是陣鬼,在玩家的黑話裡,這樣的輔助職業也會被稱作“拐”。
還有……還有什麼呢?喬一帆的思緒從這個有點無聊的冷笑話飄了開去,想起來似乎有段時間很流行惡毒配角重生或炮灰重生的套路。
身體依然不受他的控製,有些褪色的記憶牽著他的四肢自顧自地往前行進。
而他在心裡一哂:他自問性格還算溫和,雖不足以稱一句謙謙君子,但至少與人為善、問心無愧,幾乎沒有過普適意義上的惡毒行徑。
我怎麼的也不至於是個惡毒男配吧。喬一帆想。那我這算不算是炮灰重生?
算是的吧?這是眾多備選項中唯一一個勉強有那麼些符合的答案。
最初喬一帆也不是沒有想過:哪怕自己沒有什麼意難平到要重新從頭再來的心結,一些小的遺憾總歸是有的。
反正是平白重生一遭,何不做些修正呢?於是他便嘗試著做些改變。可是,大到決定不報名那一年的全明星挑戰賽,小到決定午飯不吃茄子,無論哪一項,凡是他曾經選擇過的選項,如今他都無法更改。
剛從自動販賣機的出貨口掏出來的飲料瓶帶著涼氣,他的手指感受到了。突然一種莫名的違和感仿佛順著飲料瓶的溫度從指尖遊走而來——
喬一帆從來不是一名直覺型的選手。這句話指的是,他在賽場上不會完全單純依靠直覺行動。他善於,或者說曾經善於思考,而他的直覺和他的思考同樣敏銳可靠。
——喬一帆試圖重新調動自己在混亂的“自動模式”中變得麻木的思維。
在他成功之前,他的手已經推開訓練室的門。
接著無序的鐘擺聲在腦中響起,他的四肢逐漸沉重冰涼。
鐘擺聲很快戛然而止。
然後僅一秒,類似Windows報錯窗口彈出的音效又在他耳邊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