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那年春。(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6076 字 3個月前

於是唐隋跟隨他去了彆業,這是個認真做學問的地方,越是長久待下去,越是近朱者赤,他的心性也沒有以前那樣浮躁了。

二公子其人,相處日久,讓人打心底裡敬服,彼此熟透了,就從二公子變成了“二郎”。

當時彆業中,也有官場上走動的同僚,朝中風向一轉,大家便敏銳地察覺了。當今聖上年老無子,必會從魏王府兩位公子中選一位過嗣,大公子嘛,才學平平,勝在年長。二公子的呼聲更高,但舍長立幼這種事,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果然其後的兩年簡直暗無天日,他們在夾縫中求生存,不知經曆了多少次驚心動魄,到最後還是經不住鋪天蓋地的狂風巨浪,一切終於土崩瓦解了。

唐隋還記得那一日,霧氣濃重得幾乎對麵不相識,二郎讓人把他找來,他進門的時候,見那端方公子坐在圈椅裡,他穿得很單薄,身上的禪衣垂委下來,把身形勾勒得清臒修長。

聽見腳步聲,他抬了抬眼,“文舉,你來了。”

唐隋上前道:“天這麼冷,你怎麼不多穿件衣裳?”

二郎還是尋常的口吻,淡聲說:“我不覺得冷,這屋子裡挺暖和的。”

暖和嗎?唐隋並不覺得,反倒感覺絲絲縷縷的寒意像蛇信,在屋內四角伸張。

略沉默了下,忽然聽見他又喚了他一聲,“這次好像……真的不行了,他們羅織了很多罪名,我百口莫辯,也不想再辯了,就這樣吧。”

唐隋的鼻子頓時發酸,急切道:“上朝麵聖,不行嗎?讓廷尉徹查,不行嗎?”

不行,不行了,人家那裡早就一榮俱榮,讓廷尉查,莫如讓大郎查。

其實行至這一步,一切都看透了,少時也曾手足情深,及到長大,反而話不投機。加之這潑天的富貴當頭澆下來,把最後一點親情也澆斷了——

為了至高無上的皇位,兄長要他的命。

他像困在蛛網裡的飛蛾,想儘辦法自救,始終無法掙脫。他有準備,預感那一日就快來了,在這之前,趁著他還能活動,他得把一切安排好,把最放不下的人安置妥當。

他站起身,走到唐隋麵前,鄭重其事道:“文舉,我有個請求,雖難以啟齒,也一定要說了。我與會君青梅竹馬,你是知道的,原本我想風風光光娶她進門,可惜現在做不到了。會君懷上了我的骨肉,我可以慷慨赴死,但我不能連累她。我與她說了,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可她不願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仔細籌謀,給她和孩子留條生路。”

唐隋用力點頭,“二郎的血脈不該斷絕,一定要生下來。”

他聞言,眼中波光微閃,“所以……我請你來,想將會君和孩子托付給你。”他猶豫著說,“我知道這個請求無禮得很,也對不起你,但我實在沒有彆的辦法了。我會安排你們儘快離開這裡,回湖州也好,去更遠的地方也好,總之不要留在建康。”

萬鈞重擔落在肩頭,唐隋一時有點慌。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咬著牙說:“你放心,隻要我活著,一定保住會君和孩子。”

二郎鬆了口氣,頷首道:“你們即刻成婚吧,成完婚就走。會君在我身邊多年,家裡早就沒人了,要讓這孩子有立足之地,須得名正言順。”

他說這些的時候,心在滴血,唐隋則從以前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郎,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

簡單的婚儀過後,他帶著會君趕往吳郡,剛到陽羨地界就聽說了二郎自儘的消息,當時人便僵住了。

會君跪在城頭北望,痛哭失聲,那年是崇嘉八年,二郎九月裡才剛滿二十。

一直二郎、二郎地稱呼,其實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神藏月。

唐隋終於斷斷續續地,把往事說完了,也不知哪裡忽來的力氣。

南弦聽得惆悵,也敬佩他的為人,溫聲勸說:“唐公歇一歇,養養精神吧。”

唐隋慢慢吸了口氣,靠著引枕說:“我怕時間久了,會想不起那些過往,若說忠義,我本該跟著二郎一起死的,可我卻苟活了下來。”

南弦說不,“要死很容易,要活卻是千難萬險。唐公如今覺得,小郎君承襲了馮翊王爵位,就萬無一失了嗎?唐公不想睜著眼,日日衛顧著他,看他高枕無憂,平安到老嗎?”

唐隋臉上分明有悵惘之色,“我也想看他鑄穩基石,前途坦蕩。”

“那就再堅持一下。”南弦道,“唐公信得過我阿翁,我雖不及阿翁醫術精深,但也想試一試。咱們一樣樣治,一點點調理,請唐公給我一個月,一個月後看療效,若是好一些了,就不要放棄。”

唐隋張嘴想說什麼,但見她眼神堅定,一心求死的念頭也逐漸動搖了。

“那就依小娘子所言吧。”他說著,又笑了笑,“你那些勸人的話,也與你阿翁一脈相承。”

南弦接過婢女手上的湯藥送過去,和聲道,“小郎君承唐公教導,身上也有唐公心血。所以唐公不看著自己,就看著小郎君吧,他年少,還需唐公扶植。有唐公在,他尚有寄托,若唐公不在,天地茫茫,就真的隻剩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