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 南弦,今後我不想叫你阿……(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000 字 3個月前

這幾日忙著阿翁下葬,忙著追諡先君,好像完全把她忽略了。

傖業道:“今日是入宮問診的日子,老家主也落葬了,向娘子便沒有再來。”

哦,沒有再來……

他定定立在那裡,腦子裡開始胡亂翻找去見她的理由,該去好好謝謝她,還有先前處置了王朝淵,也等不及要告訴她。

打定主意,轉身便往外走,聽見身後傖業追問“郎主上哪裡去”,他沒有應,翻身上馬直奔查下巷。

但天色不早了,也不知她睡下了沒有。還有向識諳,那宅子裡多了一個他,連見南弦都有些不方便,討厭得很。

查下巷的向宅內,南弦剛看完一套醫書,起身將書籍放回書架上。

蘇合端著甜盞子邁進來,熱絡地招呼著:“娘子快來,二娘子燉了湯,請娘子嘗嘗呢。”

南弦晚間不怎麼愛吃東西,不過難得允慈有興致下廚,自然要賞這個臉。

打個哈欠,揉了揉後脖子,她慢吞吞挪過來。蘇合見狀便問:“娘子乏了嗎?宮裡的差事不好當吧?”

南弦“嗯”了聲,“那些貴人娘子們要求多得很,這個要治病,那個要養顏,我一人應付那麼多人,確實忙不過來。”

蘇合抱著托盤,笑嘻嘻說:“就看在俸祿的份上吧,娘子如今掙得可不比郎君少。”

這倒是,雖然不在太醫局掛名,月俸倒是很可觀,加上平時賦閒接診,眼見這荷包鼓脹起來,著實喜人。

悠哉喝口糖水,調了桂花蜜的味道真不錯,允慈的手藝又精進了。正想誇一誇她,忽然見張媽媽從廊廡上過來,進門後小聲道:“大娘子,小馮翊王來了。請他進門,他也不進,一個人在外麵的巷子裡站著呢。”

南弦放下了銀匙,納罕道:“他怎麼了?抱恙了?”

張媽媽搖搖頭,“門上說看著一切如常,就是不怎麼愛說話,光說了句求見大娘子,就站在巷子裡看月亮去了。”

看月亮?南弦朝外望了眼,今晚哪裡有什麼月亮。霧氣慢慢厚重起來,對麵的假山都快看不清了,看什麼月亮?

不過經受了那麼深重的打擊,神域的性情確實與以前不一樣了,既然人來了,那就勸著進來坐一會兒吧。

於是披上氅衣往前院去,到了門上拿眼神詢問門房,門房朝外指了指。她邁出門檻才看清,人就在斜對角的巷子前,一人一馬孤單地立在霧氣裡,落寞又可憐。

她忙上前招呼:“起霧了,外麵涼,進去說話吧。”

他沒有挪步,乖順識趣道:“我有熱孝在身,貿然登門不吉利。”

他這樣一說,倒讓南弦覺得有些心酸,便寬慰道:“你多慮了,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講究。”

結果他還是搖頭,“我就想見見你,但時候不早了,上門叨擾,怕阿兄覺得我不知禮。”

他怎麼把自己當成不祥之人似的,怕這怕那,讓南弦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他避諱,自己也不好強逼,便問:“你身上的病症怎麼樣了?心口還疼嗎?”

他聞言,下意識抬手撫了撫,思忖了下道:“白天還好,忙得想不起來。到了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就一陣陣地刺痛,也不知怎麼了。”

還能是什麼緣故,傷心太過了,哪能那麼快痊愈。

“藥還是要吃的,連吃半個月,先把心脈調理健壯。”她邊說邊扣住他的腕子診斷,喃喃道,“心氣還是不平啊……那些不好的事已經發生了,就看開些吧。我知道痛失至親的苦,但怎麼辦呢,自己還要活下去,整日愁雲慘霧也不是辦法。”

他倒也聽勸,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儘力在忘了,可惜忘不掉。這幾日渾渾噩噩地,想好好休息,無奈朝廷不將此認作喪父,我連丁憂都不必服。”

有時候想想,朝堂上的那些權貴真是可怕,唐隋的死果真能蒙蔽他們嗎,其實不然,誰心裡沒有一本賬,誰又看不破真相呢。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下,至於誰又因此犧牲了,並不在他們的考量範圍之內。

南弦歎了口氣,“那就告個假吧,歇息兩日,調理好身體再說。”

他“嗯”了聲,“再看吧,若是度支署沒有要事,就歇上兩日。“嘴裡說著,人卻背靠著磚牆蹲下來,虛弱道,“阿姐恕我無狀,我站不動了,蹲下能輕鬆一些。”

善於令人心疼也是一項本事,南弦望著他,他穿得單薄,身上這件衣裳恐怕擋不住十月裡的嚴寒,便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身上,切切叮囑著:“氣血受損,更要保暖,千萬彆著涼了。”

話才說完,就發現手被他牽住了,他沒有抬頭,也看不見表情,隻聽他悲戚說:“我沒有親人了,這世間關心我的,隻有你了。”

南弦是個善良的人,她心思正直,內外澄澈。他牽住她的手,她便由他拉著,因為知道人最脆弱時需要找些寄托,如果能讓他心裡好過些,就不要計較所謂的男女大防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阿翁停靈那兩日,多謝你為我煎藥,我那時魂不守舍,恐怕慢待你了。”

他蹲著,她站著,彼此又拉著手,實在不方便,南弦便蹲下來,溫聲道:“我也不能為你做什麼,煎藥這種事我拿手,原本不值一提,你不必放在心上。”

很奇怪的聊天方式,兩個人蹲在厚重的霧氣裡,天色很昏暗,幾乎要看不清麵目了,隻有遠處簷下懸掛的燈籠,發出雞蛋大小的一點微光。

像不像幼時和小夥伴蹲在地上攪泥巴的場景?兩個人麵麵相覷,隱約能看見對方晶亮的眼眸,這種感覺有幾分荒誕。

神域摸索著,還是把大氅披回了她肩上,“你是女郎,比我更怕涼,不用顧全我。”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去校事府了,陛下說把王朝淵交給我處置,我命人給他用刑——用他慣用的酷刑。我看見他血淚橫流,聽見他哭爹喊娘,那一刻我才覺得有些高興,他害得阿翁如此,他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我的憤恨。”

血債終究還是要血來償啊,南弦不是大聖人,不會勸他放下屠刀,隻是問他:“王朝淵死了嗎?”

“應該是死了。他知道得太多,校事府的那些人是不會讓他活著的。”他說罷,又調轉過視線來,即便隻能看見她的兩隻眼睛,他也一本正經問她,“你覺得我殘忍嗎?”

南弦沉默了下才道:“沒有經曆過你的苦難,誰也不配說你殘忍。我隻有一句話要叮囑你,日後行事要儘力收斂,不可太過張狂。我知道你如今無牽無掛,什麼都不怕,但陰霾總會過去的。再過一陣子你會有一個新家,娶妻生子重振門庭,所以眼光切要放得長遠一些,該隱忍,還是得隱忍啊。”

她能和他說這些話,可見是沒有把他當外人。

他借著昏昏的夜色蓋臉,忽然笑了笑,耳語般輕聲道:“南弦,今後我不想叫你阿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