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728 字 3個月前

南弦頷首,“他的痹症很嚴重,黃院使不肯用猛藥,也不敢隨意下針,單用蠲痹湯益氣活血,這種治法隻能維持現狀,治不壞也不能痊愈。”

原本以為她分析病情,他至多聽個大概,譬如蠲痹湯,也隻是字麵上理解而已。豈料片刻之後,她就發現自己太想當然了,她對他的了解,原來僅僅隻是皮毛而已。

“秦艽、桑枝、海風藤……這些藥材中規中矩,陛下的病症用這樣的方子,不夠。”他一字一句曼聲道,“我記得有一味藥,叫防己,其四氣屬寒,五味屬苦,有祛風除濕、利水消腫的功效,對嗎?”

南弦愣住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也懂醫術?”

他淡然笑了笑,“不是懂醫術,隻是查過有關風濕癃閉的文獻而已。”

反正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話,關於這防己,她還是覺得應當慎重待之。

“醫書上說過,漢防己主水氣,廣防己主風氣,兩種藥材雖所屬不同,但其功效作

用相同……這話,其實不真。我阿翁與阿娘祖上都研習醫術,我外祖父那一輩就提出‘廣防己當防’一說,但當時被患坊及藥材商聯合壓製,險些連命都丟了,後來就不敢隨意提及了。於我來說,這兩種藥材既然存疑,就不能輕易開方子。如今市麵上多以廣防己為主,漢防己欠收,幾乎找不見了,若是用防己為陛下醫治,萬一出了岔子,應當如何是好?”

但這話說到一半時,心裡隱約浮起了不好的猜測。她朝神域望過去,疑惑他為什麼忽然提及防己,這味藥材的歧義之處,難道他早就知道了嗎?

對麵的人神色如常,一身玄色的衣裳,將他的眉眼襯托得更加沉穩,明明是年輕的容貌,竟有一股老謀深算的味道。

“尊外祖醫道深山,但如今的醫者大多不將兩類藥材作區分,不信便去太醫局問一問,有幾人將廣防己看作是異類???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邊說邊歎息,“世上的正道,從不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反倒你提出些異議,會被視作斷人財路,受儘排擠之餘還會有性命之虞。久而久之真相被掩蓋在謬誤之下,信的人多了,假的也會變成真的。既然如此,何不將錯就錯?太醫局的藥房裡隻有廣防己,沒有人會與你分辨,你方子上寫的究竟是哪種防己。況且這廣防己也確實有功效,對陛下的痹症很有助益,方子隻要經太醫局核對無誤就妥當了,陛下用後見效,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南弦心頭驚跳,居然分辨不清他的話究竟是助她,還是在害她。

神域望著她,那眼神分外純質,“我問你,防己這味藥,是好藥還是毒藥?”

南弦道:“好藥。但廣防己要留神用量,若是超過二錢,久而久之就是毒藥。”

他聞言便笑了,“既然如此,每劑不超過二錢,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然而那麼多的藥材,他為什麼偏要挑這有歧義的一味呢,南弦仍是滿臉困惑地打量他。

與聰明人共謀,其實是件非常累人的事,聰明人喜歡尋根究底。神域歎息著摸了摸額角,“那日你問我時好時壞是什麼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話剛說完,不知哪裡吹來一陣邪風,將案上的蠟燭吹滅了,溫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南弦睜著眼睛適應了半晌,才就著對麵簷下的燈籠,朦朦朧朧看清屋內的一切。

奇怪,神域並沒有起身點燈,門外侍立的人也早就被遣走了,這室內昏昏然一片,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照舊坐在原地。

他沒有受到任何乾擾,有些話,反倒是浸泡在黑暗裡更能說出口。

“我要陛下熟悉這個方子,認可這個方子,這方子將來就是我自保的手段,比一切明爭暗鬥都有用。”他緩緩道,“朝中那些風雲,你以為真是腐朽老臣們鑽牛角尖嗎?不過是陛下假他們之手,有意打壓我罷了。這次是有我阿翁舍身護我,那麼下次呢?我不是想害人,我隻想自保,你可以去解陛下的癃閉,可以去解陛下的弊病,我甚至覺得能減輕他的痛苦很好,隻要他大安後不再轄製我就行了。但朝堂上暗湧不斷,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你看我尚且

風光,也許明日一早,我就變成階下囚了。”

“我阿翁先吳王,二十年前剛弱冠便遭人構陷,最後被迫自儘,妻離子散……南弦,我很怕,怕自己會步阿翁的後塵,變成下一個先馮翊王。我阿翁尚有門客與故人顧念,我呢?我什麼都沒有。死了就像隻貓狗,被人拋進亂葬崗了事,你願意看見我是這樣了局嗎?”

南弦猶豫了,動搖了,他固然是用儘心機,但擔憂的後果確實有可能會發生。阿翁早年能夠背著朝廷潛入湖州,整夜守在產房外等他降生,想來是不願意馮翊王一脈斷絕的。自己雖不能體會上一代的悲情和悲壯,但與神域也結交近一年,多少有幾分情義了。

他要自保過分嗎?不過分;廣防己能用嗎?能用。兩種防己是否真有出入,也隻是一家之言,就因為這個斷絕他的希望,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南弦終於還是妥協了,“你隻要陛下熟悉這個方子,認可這個方子,還有彆的嗎,趁現在一並說了吧。”

他說沒有了,“僅此而已。日後就算我在這方子上動手腳,自然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牽連你的。”

所以說這人很難解讀,你說他心機深沉,他也有坦率的一麵,就算讓你上當,也上得明明白白;但你要說他坦率,並不。他一點點將你引入圈套,用人情道義綁縛你,讓你像隻撞進蛛網的蟲,至死都掙脫不開。

南弦在黑暗中茫然看著他的輪廓,心裡暗想,當年的吳文成王要是有他一半奸詐,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吧!

算了,沒有什麼可再探討的了。她站起身道:“我去找個火折子來。”

那高大的身影隨即也站了起來。

南弦忘了這一桌配了四椅,迷蒙間被凳腳絆了一下,猛地一個踉蹌。其實她可以站穩的,不會摔倒,結果這神域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然後不知怎麼,她莫名就落進他懷裡了。

他領間熏了獨活,辛辣而微苦,伴著清酒的香氣,被體溫暈染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攝魂味道。

原來他的身形,早不是她印象裡的單薄了。這一年他血脈瘋長,長成了大人的模樣,懷抱也甚是堅實溫暖。

但這不對,南弦掙紮著要推開他,他卻說彆動,抬手把她的腦袋重新摁回去,“讓我抱一會兒,反正沒人看到。”

南弦像一條蹦到岸上的魚,徒勞無功地撲騰,就算沒人看見,不也天知地知嗎。自己同情他,逐漸演變成任他予取予求,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但她越是抗拒,他兩臂圈得越緊,語氣裡漸漸透出不耐煩來,低聲恫嚇著:“你再掙,我就親你了!”

南弦被嚇著了,曾經可憐巴巴做小伏低的小子,現在居然來威脅她?且這威脅確實管用,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隻希望他抱完了,趕緊放開她。

但曖昧的氣氛從四麵八方襲來,她從他身上嗅到了陌生的氣息,他的呼吸比之前更為急促,一聲聲趕赴,要吃人一般。

南弦的心差點從嗓子裡蹦出來,心想這小子果真長大了,喝了點酒,就想忤逆犯上。

她顫聲說:“你以前可是管我叫阿姐的。”

他把潮熱的臉頰貼在她清涼的頸項上,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是啊,一口一個阿姐。”

南弦起先沒反應過來,待聽出了玄機頓時勃然大怒,抬手就把他扇開了,“你要一口一個誰?”

那些微的酒意果然散了,他做出訝然之色來,“怎麼了?我又說錯話了?”

南弦無法斷言他是不是話中有話,氣咻咻道:“我要回去了。”大步邁出了門檻,猶不解氣,回身狠狠朝他指了指,“要不是看在你今日弱冠的份上,我定要打死你!”

她走得氣急敗壞,他自然也後悔,果然情難自已要不得。忙提起袍裾上垂掛的玉組佩追出府門,但為時已晚,她早就登上車,往長街那頭去了。

傖業不合時宜地出現,低低喚了聲郎主,“您得罪向娘子了?”

神域悵然歎了口氣。

傖業又道:“今日是您成人的日子,婢女中有幾個長相姣好的,小人為您選兩個,送進您房裡吧。”

結果引得神域光火,踹了他一腳,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