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571 字 3個月前

這下朝堂上亂了套,眾人紛紛大喊陛下,陛下卻回應不了了。

左右謁者忙上前攙扶,誰知他僵直著身子,連掰都掰不彎。這下不能佯裝太平了,立即大聲喚侍醫,殿外太醫局的人疾步進來探看,紮了針也不見好,趕忙張羅把人抬回了後殿。

眾臣驚魂未定,上首的龍椅空空,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這時便尤其意識

到後繼者的重要性了,倘或有個太子在廟堂,也不至於群龍無首。

不得已,溫迎隻好出來說話,“陛下抱恙,今日的朝會就到此為止了。諸位且回各自職上吧,若有不曾呈報的奏疏,送入尚書省合議,等陛下大安審閱過,再行處置。”

滿朝文武悵然退出朝堂,幾位宰執交換了下眼色,悶聲也邁出了門檻。

從朝堂到尚書省有十來丈的距離,三個人邊走邊商議:“陛下這症候來得很急,看著甚是凶險啊。”

“若是……”副相夏雪城話說了半句,望向同平章事與樞密使,“那麼……”

溫迎眨巴了兩下眼睛,樞密使上官清卻有些受不了他的溫吞,蹙眉道:“有話就直說,何必打啞謎!你不就是想問,聖上若有個長短,這江山大統應當如何安排嗎。”

然後大家都沉默下來,心中自有一杆秤,但誰也沒有說出口。

溫迎抬起臉,眯著眼睛看了看那不可直視的豔陽,緩和著聲氣道:“許是突發急症,回頭讓太醫局看一看,就會好起來的。”

但年過四十的聖上終日疾病纏身是事實,今日這裡不好,明日那裡不適,正當壯年體魄不強建,也沒有一兒半女,不得不讓人憂心龍體,更憂心這江山社稷。

上官清歎了口氣,“朝堂發作,真是失了體統,人心也會動蕩。”

夏雪城還是沒忍住,悄聲道:“二位,社稷大事非同兒戲,總要心中有底才好。陛下這一病,若能儘快大安,那是再好不過,但若是有萬一……日後誰主沉浮,讓人很是為難啊。”

神家的子嗣,到了這輩確實凋敝得厲害,小宗尚且還有幾個孩子,但大宗卻隻餘小馮翊王一個了。若是聖上駕崩,要麼皇後在廣平王一脈挑選幼子繼承大統,要麼就是兄終弟及,由小馮翊王挑起江山社稷。前者對皇後有利,後者對社稷有利,作為首輔大臣們來講,自然還是更偏向於後者。

但……這件事議論到底為時尚早,大家不過心照不宣罷了。

溫迎斟酌了下道:“依我之見,小馮翊王還是無驚無險從驃騎航出來的好,如此尚且有回旋的餘地,畢竟說他謀反,你們可相信?”

一個無甚根基,隻有好人緣的年輕小郎君,當真能有這種竊國的能力嗎?就算有這心思,恐怕力也不能及,到底謀反不是紙上談兵,是要切實調動起大軍來的。他年下入軍中曆練了一番,就算與中都軍副指揮來往密切一些,就憑一個丁固,能夠顛覆朝綱嗎?

可見是有人容不得他,有意給他使絆子。

三位宰執開始考慮,是否該向談萬京曉以利害,又擔心被他反咬一口。所以目下隻能眼巴巴等著禁內的消息,看陛下身體究竟如何,再行定奪下一步應當怎麼走。

那廂禁內,聖上被送進了式乾殿,皇後聞訊趕來,嚇得魂兒都快飛了,一路忍著淚到了禦前,看他麵如金紙的模樣,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成了這樣?”

要找原因,似乎一切都是有出處的,

聖上的痹症已經纏綿了好幾年,最嚴重的時候不時也會出現手腳麻痹的症狀。如今腿上浮腫雖消了,但內裡的筋絡受濕寒侵襲已久,短期內不能恢複。加之先前有腦內驚厥的跡象,太醫院合計下來,陛下怕是又患上了癲疾,因為除卻口吐白沫一項,餘下僵仆、直視、筋攣等症狀,都符合癲症的特征。

皇後聽完,覺得天都快塌了,不可置信道:“如何又患上了癲疾,以前從來不曾有過啊。”

黃冕的答複有理有據:“人吃五穀雜糧,有些病症隱而不發,有些病症如開花結果,到了日子,自然便顯現出來了。”

可是一位帝王要是患上了癲症,那還了得嗎?這種病說發作便發作,要是下次視朝也如今天一樣,那朝堂還有威嚴可言嗎?

轉頭看聖上,他咬著牙關,口不能言,一手吃力地比劃著,直指南方。

皇後明白過來,“陛下是想傳召向娘子嗎?”

聖上點了點頭。

皇後忙傳令謁者丞,“快派人出宮,把向娘子請來。”

南弦得了令,很快便趕進宮來了,上前探看聖上,憂心忡忡問皇後:“太醫局可診出結果來嗎?”

皇後白著臉道:“說是癲症,什麼心臟滿大,肝脈小急……這可如何是好啊。”

太醫局既然這樣診斷,南弦當然不會有異議。黃冕是隻老狐狸,因聖上的每一劑藥都是太醫局核對後發出的,他絕不會將責任攬到太醫局頭上。如今最好的解釋,就是聖上原發了疾病,如此一來少了很多麻煩,他這位院使也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她仔細診了脈,這脈象確實與癲癇有幾分相像,遂安慰皇後道:“殿下彆急,先緩解陛下的症候要緊。”

口噤不開就用針灸,下關、頰車、合穀,再配以大椎、中衝瀉熱,半炷香後聖上終於能出聲了,一開口便是泄氣的話,“朕大概,天命不永了。”

皇後聞言哭起來,“隻是一時受了風邪,向娘子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南弦說是,“這病症,與心境大有關係。陛下今後千萬不能動怒,火衝上焦極易引發。不過依妾之見,痹症有所減輕,但經絡暗藏火毒,還需繼續用藥。妾這裡也有對應癲症的方子,將人參、蛤粉、朱砂調和豬心血揉成小藥丸,再以金銀花湯服下,多少能夠控製病情。”

隻要有解決的辦法,就誠如撿到了一條命。皇後道:“一切就托賴向娘子,陛下這症疾千萬要想法子治好。”

南弦嗬腰應了聲是,“妾一定儘力而為。隻可惜我阿兄不在,否則以他的醫術,定能為陛下根除痼疾。”

所以她的悲傷,有朝一日終於轉化成了聖上的遺憾,但有什麼辦法呢,人不在了,說什麼都是枉然。

一番救治下來,聖上的病情稍稍穩定了些,但連著五日不曾上朝。宰執們自然要尋借口來探視,譬如一些不能決定的朝政需要聖上拿主意,旁敲側擊著,也試圖從謁者丞那裡探得聖上的病情。

謁者丞將他們送出式乾殿,正要回身時,被副相叫住了。

三個人湊過去,小心翼翼問:“陛下禦體究竟如何?這幾日不曾視朝,朝中議論紛紛,我等也心焦得很呐。”

謁者丞踟躕了下,“陛下病症,小人實在不敢隨意透露啊。”

溫迎道:“我們是何人?總不見得往外胡亂宣揚。中貴人隻管說來,好歹給我們一顆定心丸吃,朝中若有人問起,我們也好知道如何應對。”

謁者丞也就為難了一忽兒工夫吧,便和盤托出了,小聲道:“癃閉與痹症雖痊愈了,但如今忽然添了新病症……”左右看了一圈,見四下無人才又道,“是癲症。暫且拿藥壓製著,但這種症候說犯就犯,陛下往後不能過於勤勉了,畢竟要以龍體為重。”

三人聽得麵麵相覷,半晌上官清才道:“果然,那日在朝堂上發作,看著就像是癲症。”

可這病症人人能得,唯獨做皇帝的不能得,無力主持朝政還是小事,這要是接見外國使臣的時候忽然牙關緊咬,口吐白沫,那上邦大國的威儀,豈不是就此喪失殆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