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978 字 3個月前

他聽了,臉上

沒有喜色,極慢地反應了半晌才道:“謝過陛下了。”

他心裡必定有彷徨,也有恨,不能深究。溫迎低頭看泥土上的劃痕,一道道寬窄深淺均勻,不解道:“大王這是在做什麼?”

他垂眼笑了笑,“先前不知要在這裡關多久,打算開墾菜園,種些蔬果自給自足。”

這樣恬淡的性情,讓人想起了先吳王,總是不爭不搶獨善其身,到最後卻沒有落得一個好結局。如今這小馮翊王又是如此,如果再不仔細周全,隻怕昔日的慘禍又要重演,因此愈發鑒定了溫迎保全他的決心。

勉強浮起一個笑,溫迎道:“大王不必開墾菜園了,外麵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這就送大王回府。”

誰知他並沒有挪步,反倒很踟躕的樣子,心有餘悸道:“其實不出去,反倒更好。我怕到了外麵,過不了幾日又被送進來,這樣一浮一沉,著實讓人驚懼。”

溫迎說不會了,“既然查無實證,這件事便不會再提。大王畢竟是大宗血胤,怎麼能三翻四次被人無端圈禁。”

他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個靦腆的笑來,“我孤身在建康,今日不知明日事,難免有些自苦了,還望溫公不要見笑。”

溫迎儘力安撫他,“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大王高潔,就算一時走了窄路,偏身而過,前途總會坦蕩起來的。”

他說好,手裡的樹枝沒有隨便丟棄,找了個牆角靠著,對溫迎道:“請溫公稍待。”說罷回身進了小屋內。

溫迎抄著兩手站在日光下,今日天氣晴朗,似乎一切都在向好,慢慢也讓人燃起了希望。

等了一會兒,終於見他出來,隨身還拎這一個小包袱,大概這就是他這幾日全部的家當了。

多無辜可憐的孩子!溫迎暗暗想,抬起手向外比了比,“大王請。”

好在這幾日的苦難,沒有磨滅他的意誌,從航院走出去,他放眼望了望遠處的花草景致,眉眼間重又意氣風發起來,客套道:“今日有勞溫公了,特意來這裡接我。”

溫迎笑道:“恭喜大王洗清冤屈,今日且回去歇著,過兩日得了機會,再邀大王飲酒。”

他道好,向他拱起了手。

待登上馬車,車輦跑動起來,他才吩咐趕車的兵卒:“不回王府,送我去南尹橋巷。”

兵卒應了聲是,駕著車一路往北行進,不多時便穿過清溪大橋,到了南尹橋巷口。

往巷內拐,不遠處就是南弦的新宅。他探在窗口望著,一點點近了,心裡忍不住急跳起來。多日不見……總有二十來日了吧,像隔著生死般。不知她現在怎麼樣,見了他,又是怎樣一番心境。

馬車停住了,他從車上下來,剛走兩步便跌倒在向宅門前。那眼尖的門房一眼就看見他,高聲向內通傳:“大王回來了!快快快,快去稟報大娘子,大王回來了!”

一麵呼號著,一麵趕緊上前攙扶,當然等閒是攙不起來的,必要等到大娘子來了,看見了大王的慘狀,才能順利把人扶進門。

這個消息簡直像開了鍋,立刻在宅院內沸騰起來。南弦這時正接診,聽了消息連交代一聲都來不及,扔下病患便跑了出去。

出門一看,他跌倒在地上,那玄色的衣角沾染了泥土,模樣很是狼狽。她心裡頓時酸澀起來,忙上前與仆婦一同攙起他,徑直把他攙進了她的臥房。

把人安頓好,蓋上了錦被,這才想起仔細端詳。二十日不見,他瘦了一大圈,臉色有些發白,連眼睛都沒有了神采。南弦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樣錐心心疼一個人的時候,麵對他,那種情緒複雜到難以說清,囁嚅了片刻,最後隻問:“他們放你出來了?”

他有些昏昏地,“嗯”了聲道:“罪證不足。”

他看起來很虛弱,連話都說不動了,南弦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好生休息,允慈給你熬人參雞湯去了,等你睡醒了,著實補上一補。”

她轉身要離開,發現衣袖被他牽住了,他說:“你去哪裡?不要走。”

南弦隻得好言安撫他:“診室裡還有病患等著我開方子,待我送走了她,就讓人掛休診的牌子出去。”

他眼裡滿是依戀,“很快便會回來吧?”

南弦說是,“立刻便回來。”

他這才鬆開手,半闔上眼道:“這二十日,我沒有一日不在想你……”

明明應該很煽情的話,但在這種情境下說出來,卻又分外讓人難過。南弦這回沒有反駁,略站了站道:“你且睡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譬如入夜前,必要將外麵晾曬的衣裳收進來,收到家裡就安心了。神域現在給她的感覺,就如那些衣裳一樣,擺放在屋子裡,不必再牽腸掛肚擔心下雨,才後顧無憂。

診室裡的貴婦自然也聽見了小馮翊王解除圈禁的消息,正站在門上探看,見南弦過來,才不好意思地退回室內,仍是忍不住詢問:“小馮翊王回來了嗎?”

到這裡來被稱為“回來”,外麵始終相信外室的傳聞,南弦努力許久不見成效,慢慢也就放棄了。

俯身在案前寫方子,寫好了吹乾遞過去,她仔細叮囑:“一帖藥煎成兩碗,早晚各一碗,服藥期間切勿飲酒。”

那貴婦道好,把方子疊起來交給身邊的婢女,一麵還要打探,“小馮翊王怎麼了?鬨得好大的動靜。”

南弦說沒什麼,“他身上虛弱,亟需醫治,那我就去忙了,夫人請自便吧。”

她說完,不等人家離開,又匆匆返回了自己的院子。進了院門見幾個婢女站在廊子上,吩咐讓回清溪王府通傳一聲,取一套乾淨的衣裳來,又讓人預備熱水,防著他要洗漱,等一切準備妥當,方才放輕了手腳進門。

本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沒想到進去見他還睜著眼,南弦納罕道:“你不睡一會兒嗎?”

他笑了笑,緋色的被麵映著那張白淨的臉,人安定下來,氣色也慢慢好起來,緩和著聲氣道:“關在航院的這些日子,除了發呆就是睡覺,早就睡飽了。我不在的這幾日,可發生什麼事嗎?你一切都好嗎?”

南弦想起自己在大長公主府的遭遇,原本想壓下不提,但幾位衛官都因此受了傷,不能忽略他們的功勞。於是簡單與他說了說,他聽後麵色凝重,哼笑道:“我原以為這位姑母能與其他神家人不同,原來是我高估她了。”

南弦並不想糾纏那件事,上前登上腳踏,牽過他的手腕來診脈。脈象雖然有些羸弱,好在血氣還算充盈,便道:“好好調養幾日,元氣慢慢會恢複的。”

他臥在她的枕上,那融融香氣縈繞在四周,仿佛枯骨還陽一般,半帶著笑意問她:“我一出來就投奔你,不會又鬨出什麼傳聞來吧?”

南弦道:“你身上虛弱,應當看大夫,來這裡有什麼不對嗎?”

他似乎有些失望,“尋常的病患,你也讓他們睡在你的臥榻上?”

南弦覺得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眼神裡不由多了幾分挑剔。

他又抿唇一笑,笑得有些促狹,“我終究還是與旁人不一樣,對麼?”

南弦嘟囔了兩句,“關了這麼久,也沒能關掉你自大的性情。”

結果她話剛說完,他忽然捂住心口坐起來,一副驟痛發作的樣子。

南弦問怎麼了,趨身來查看,誰知被他用力一拽,拽進了懷裡,然後聽見他滿足地喟歎,“不見你,我心裡缺了一塊,疼得日夜無法安睡。現在見到你,你要負責把這塊缺失填補上,我不曾痊愈,你不許離開,快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