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053 字 3個月前

眾人都有些茫然,像孩子失了怙恃,一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南弦也過意不去,不敢再麵對他們,交代完了,便匆匆回房去了。

一些要緊的書籍得歸攏,讓人運走,這裡基本不會常住了,等到成婚前兩日再回來,從這裡出閣,禮儀上也算正經嫁了一回人。

收拾完一圈,她站在地心四顧,暗暗歎了口氣。開門經營,最忌搬來搬去,這下子又得通知那些常來的病患重去查下巷了。她是個怕麻煩的人,總覺得諸事複雜,一點可喜之處也沒有。不知為什麼,自從識諳與她深談過後,她總覺得心情有些低落,好像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橘井站在院子裡喊:“娘子,車在外頭等著,若沒什麼要帶的,這就回去吧。”

南弦應了聲,又進裡間查看了一圈,把些零碎的小東西裝進包袱裡。正打算往外走,迎麵見一

() 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前,夕陽的最後一道光線照在他身後,人背著光,麵目籠罩在晦暗裡。

她心頭驀地一跳,頓住了步子。

他定定望著她,輕聲道:“南弦,向識諳還活著,我可以當麵向他致歉,求得他的原諒。()”

然後抖露出來,讓識諳知道他對她蓄謀已久嗎?

她忽然像背負了滿身秘密,很忌憚他再去見識諳,便道:你不必去致歉了,我也沒有告訴識諳內情,這件事過去就過去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那……”他挪動腳步,小心翼翼問,“你原諒我了嗎?他沒死,你可以不再恨我了嗎?”

他的神情卑微,眼神裡滿是祈求,南弦心裡雖不是滋味,卻也隻能硬起心腸來,客氣又疏離地說:“識諳有驚無險地回來了,我也不恨你了,今後還望大王多多保重,好生照顧自己。”

他來不及高興,很快又被她的後半句話擊得粉碎。這是什麼意思,在作最後的道彆嗎?不是已經不恨了嗎,那麼為什麼還不能回到從前呢?

他不甘心,邁前幾l步道:“你心裡還有我,對吧?我們還像端午那日一樣相處,不行嗎?”

南弦卻往後退了兩步,“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彼此之間沒有怨恨,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段時間你我應當都冷靜下來了,我們原就不該有交集,如今我行醫濟世,你安然無恙,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結果這話卻引得他發笑,“最好的安排?我每天都活得行屍走肉一樣,你覺得是最好的安排?我知道你避我如蛇蠍,我也想爭口氣,不再想你掛念你,但我做不到。朝中那些文武大臣為我保媒,我見了不少女郎,可是沒有一個女郎是你,沒有一個女郎像你,叫我如何與她們談婚論嫁?我不想後悔,不想妻妾成群之後,再回過頭來對你一往情深,那種感情卑如草芥,不要也罷。所以我必須趁現在和你重歸於好,南弦,你是位有度量的女郎,就原諒我一時鬼迷心竅作下的惡吧!”

她聽他這樣說,心裡何嘗又好過。有時候很生氣,生氣自己平靜的內心動輒被他攪亂,他還要裝出無辜和委屈來,在她麵前苦苦哀求,仿佛要是不成全他,就是欺淩弱小。

可事到如今,還怎麼和他重歸於好?他想得太簡單,以為識諳活著就可以,她卻要履行在阿翁病榻前許下的承諾,嫁給識諳為妻了。

告訴他實話,也許他會深受打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早些接受,早些安排他自己的人生去吧,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深深望他一眼,這劍眉星目,與初見時候有些不一樣了,兩年時間,足夠讓他從青春少年,長成胸有丘壑的男子。南弦覺得自己見證過他的成長,看見過他的喜怒哀樂,有那麼一小段時間,自己曾經參與過他的人生,這樣就夠了,不一定非要有個結果。

心頭湧動的情愫沉澱下來,她說:“我要與識諳成婚了,就在下月初二日。以前咱們有過的種種,你不要再掛懷了,都忘了吧!你生來不凡,我隻是個庸常的人,你我所求不

() 同,到底走不到一起。這次,就算你我最後一次單獨相見,有些話我要同你說,如果你對父輩遭遇的不公還有恨,那就不要停下步子,要接著往前走。日後等你登高望遠,我會在建康城的一角為你高興,等那時候你再回望時,就不會因為短短的相逢擾亂心緒了,真的。”

她說完這番話,沒有再逗留,錯身從他身邊走過,往前院去了。

上房內,傍晚昏昏的暮色彌漫上來,最後的一點霞光也斂儘了。他垂著廣袖,站在地心,腦子裡混沌一片,連呼吸都快忘了……

過了好久,才猛地吸了口氣,但周身力氣全消,踉蹌著癱坐了下來。

這就是告彆了嗎?她打算從他的生命裡徹底退場,去做他人婦了。如果說他還有理智,不過是心裡僅存的一線希望,勉強把他牽扯住了而已。如今這頭狂暴的野獸要從牢籠中掙脫出來了,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恍惚了、坍塌了,讓他看不真切了。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什麼都沒有,她卻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讓他繼續往前走。怎麼往前走?一個失去了脊梁的人,拿什麼支撐這笨重的身軀?

太陽沉下去了,暮色悄然爬上來,整個宅院變得死寂,像陰曹地府一般。過了好半晌,他才從房內走出來,拖動著步子,一步步走在回廊上。腦子裡風車轉動,耳邊儘是“嗡嗡”地轟鳴,衛官迎上來,嘴唇開合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清,隻是木木地登上馬車,木木地坐了下來。

車棚一角掛著王府的小燈籠,光線穿透稀疏的竹簾,照亮他的眉眼。

他沉沉眨動眼睫,撐在膝頭的手也漸漸握成了拳。初二日?這親是他們想結,便能結成的嗎?向識諳雖不足掛齒,但他忌憚南弦,不會去動他,歸根結底症結都在南弦,與其繞彎子與向識諳角力,不如將心思花在南弦身上。

想明白了,橫下一顆心,所有張皇無措都壓進心底,不到最後一刻,他還沒有輸。

回到王府,傖業上前來接應,亦步亦趨問:“郎主還不曾用飯吧?廚上已經預備好了,郎主換身衣裳便入花廳吧。”

他沒有應,隻是吩咐傖業:“把畫樓上的屋子好好收拾起來,準備迎接貴客。”

傖業遲疑了下,不解地望著他,但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心下立刻就明白了,這位貴客不是彆人,定是向娘子吧。

聽聞向識諳活著回來了,向家有家主主持,怎麼還能讓向娘子住進王府呢。但他看著郎主神色,不敢再追問,反正照著吩咐行事就對了。

查下巷的老宅子裡,一切有條不紊地開始預備,這場婚儀縱是沒有長輩坐鎮,也不能含糊行事。向家這些年,接連送走了主母與家主,今年好不容易要辦喜事了,闔家都喜氣洋洋地。

允慈呢,雖說也盼著阿兄能與阿姐成婚,但打心底裡又有憂慮,總覺得阿姐有些悶悶不樂,臉上的笑容也都是假的。

她去找阿姐說話,見左右沒人,放輕了語調問:“阿姐,你果真願意嫁給阿兄嗎?”

南弦“唔”了聲,“日子都定下了,怎麼還來問?”

允慈支吾著,“我是怕阿姐心裡有掛礙……”

那掛礙是小馮翊王,她沒說清楚,阿姐也知道。

南弦果然微怔了下,轉瞬卻也如常了,正色告誡她:“我與阿兄就要成親了,你不許胡思亂想,知道嗎?”

允慈呆呆點了點頭,心下卻忍不住惆悵,錯過小馮翊王,也許是阿姐一輩子的遺憾。但願阿兄能在情感上彌補,讓她有釋然的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