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15138 字 3個月前

好在皇後體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雖沒有生養,但也懂得生孩子的苦,兒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一刻看不見都覺憂心。神家有後了,我與陛下都很歡喜,你是大功臣,就好好作養著身子吧,孩子我們暫且不會帶走,反正已經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些時日。”

皇後沒有咄咄相逼,著實讓人寬懷了。南弦看了繈褓中的孩子一眼,在床上欠身,“計安有陛下和殿下關愛,是他的福氣。眼下他尚小,根基還不穩固,等滿了月,到時候我帶他進宮麵見陛下,讓陛下也看看他。”

聖上取的名字,已然給孩子用上了,這點讓皇後頗覺安慰。

回身看一眼,皇後喃喃:“咱們神家的希望,都在這小小的人兒身上了。這許多年,終於有了指望,我這心呀,忽然就滿了……”說著紅了眼眶。

南弦明白她迫切需要孩子的心情,也知道計安在她身邊養著,必定會受到十萬分的關懷,不會出一點差池。自己十月懷胎確實辛苦,但各人生來就有自己的使命,就算留,又能留他到幾l時呢。

想了想,她斟酌著問皇後:“我聽說皇子都會養在永福省,若太小,怎麼照應呢?”

皇後讀懂了她的擔憂,笑道:“那是開蒙以後的事了,嗣子年幼,必定隨我養在含章殿,你每回進宮都能看見他,咱們一起教養護衛他,你隻管放心吧。”

這樣算來,其實倒還好,她五日便進宮一次,也能見證孩子的成長。他年紀太小的時候不懂,及到大一點,會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

輕舒一口氣,其實她和神域也商量過,什麼時候送孩子進宮為好,早前他是打算等到開蒙,但這個計劃顯然很難實現。以聖上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撐到那時候,總不見得等聖上升遐,再把孩子送進宮去。皇後的心性,她暗暗也考量過,有這樣的人教養,孩子將來的品行錯不了。思慮了再三,她還是與皇後約定了時間,等計安滿一歲,就讓皇後接去。

皇後雖不說,但一直在等著她鬆口,確定一年之期簡直喜出望外,牽著她的手感慨萬千,“難為你,這樣顧全著我們,我代陛下謝過你了。”

南弦抿唇笑了笑,“我怎麼敢當呢。我為陛下醫治了這麼久,深知道陛下的心病是什麼。但願計安能讓陛下開懷一些,心情舒暢了,比藥石更有用。”

皇後對她的感激,實在是言語

難以表達,後來又說了好多體己話,這才歡天喜地回去了。

神域沒有走遠,一直在隔壁候著,擔心皇後的到來會讓她惶恐,必要的時候他也不惜用朝政來逼迫皇後讓步。但她們似乎相談甚歡,皇後是麵帶笑意離開的,他進臥房,問明了經過,得知她們約定一年,暗暗遲疑起來,“你是自願的嗎?是不是經不住她磋磨,無可奈何應下的?”

南弦說不是,“我知道皇後會善待孩子,傾注的心血不會比我們少。再說我常能進宮,三五日就能見一回,母子之情不會斷絕的。”

神域悵然若失,“那我呢?我要是常入後宮,是不是會被陛下趕出來?”

南弦隻得安慰他,“待他開蒙就去前朝了,你還怕與他相處得少嗎?”

他聽後唏噓,回身蹲在搖籃前,伸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兒啊,你阿娘比阿翁更加殺伐決斷。你我父子,這一年就好生相處吧。”

神域之愛子,超出了南弦的想象,每日回來就是逗弄孩子,那麼嬌貴的人,即便被尿了滿身也還是樂顛顛地。

父子傳承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小狐狸聰明,小小狐狸也不遑多讓。醒著的時候,那雙眼睛異常靈巧,六七個月光景,就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懂得用哼唧聲,達到自己的目的。

神域抱在懷裡,愛不釋手,嘖嘖道:“了不得,我兒才思敏捷,將來必成大器,是不是?”

南弦剛從患坊回來,看他們父子煞有介事地聊天,一個長篇大論,一個“哦哦”地回應,居然有來有往,聊得很熱鬨。

她含笑放下帶回來的醫書,讓人替她換過衣裳又洗了手,隨口與他提起,“識諳那裡已經預備妥當了,明日就去向麗則提親。太常丞夫婦早就知道他們有情,不過走個過場,不會刻意為難的。”

神域聽了,對著計安道:“你阿舅總算要娶親了,再不娶親,就是老頭子了。”

他總是明裡暗裡喜歡擠兌識諳兩句,南弦知道他小心眼,也不與他計較,笑著衝計安拍了拍手,“來,阿娘抱抱。”

小小的計安,已經知道認人了,兩條腿在他父親懷裡,身子已然向她傾倒。

南弦接過來,抱在手裡掂了掂,“今日必是吃飽喝足了,怎麼好像又長大了些呢……”正說著,忽然天旋地轉,臉色一陣發白。

神域一驚,忙把孩子接過來交給乳母,擺手讓人退下,自己攙她坐進圈椅裡,替她鬆著肩頸,一麵問:“可是太累了?這段時間歇一歇吧,春夏相交,氣候也無常。”

南弦搖了搖頭,“不是這個緣故。”說著擰身瞅了他一眼,尷尬道,“我最近時常這樣,脈象上還診不出來,但料著,又懷上了。”

他目瞪口呆,“我已經很小心了。”

夫婦兩個相顧無言,半晌南弦訕訕道:“你那個法子不靈驗。”

那還能怎麼辦呢,用羊腸?用魚膘?他也悄悄試過那些辦法,根本尋不到合適的,不留神就撐破了。

他退身坐回圈椅裡,長籲短歎,南

弦看了卻發笑,“怎麼?你不樂意小狸奴來嗎?”

他說不是,伸手攬她坐在腿上,蹙眉道:“這才剛生了多久,又要生,我怕你身子經不住。”

其實算算時間,臨產大約相隔一年半,雖然時間不長,但對南弦來說不算壞事,“還有半年計安就要進宮了,這時又來一個,不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嗎。一個常能見麵,一個養在身邊,這一生也就足了。”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還是不太甘心,“我努力了那麼久,好像並未改變什麼,孩子照舊要進宮。”

南弦說怎麼沒有呢,摟著他的脖頸道:“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這大殷朝堂是你掌權,再也不必寢食難安,這不是咱們苦苦追尋的嗎?人啊,不能得隴望蜀,不能什麼都想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況且咱們也不曾舍了計安,是給他謀了個好前程,將來皇叔皇嬸當著,尊榮非常,還要什麼?”

他聽她勸慰,終於放下了,歎道:“我確實有些貪了,這樣不好,對麼?”

她點了點頭,“對。”

約定的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那時小小狐狸開始牙牙學語,流著哈喇子,會撲著一雙短小的手臂喊娘。

南弦把他交到皇後手裡,“日後就勞煩殿下了。”

皇後接過來,因為常去看望,計安和她也算相熟,在她懷裡不哭也不鬨,睜著一雙墨黑的眼睛望著她。

皇後壓下心頭酸楚,對南弦道:“你放心,我必定珍愛他,如珍愛自己的性命。”

南弦頷首笑了笑,拉著神域轉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出內城才頓住步子問他:“你聽見計安哭了嗎?”

神域說沒有,“他好像很喜歡皇後。”

南弦嘟囔起來,“這個沒良心的小子,爺娘走了,他哭都沒哭一聲。”

神域卻很驕傲,“這才是成大事者。這點小事就哭哭啼啼,丟了老父的臉。”

南弦失笑,“你與他徹談過嗎?”

他說當然,“昨日他換過尿布,徹談到很晚,把阿翁的心路曆程都與他說了,他也答應我,會在宮裡好好的,等著我們不時去看他。”

她知道他又在哄她,但仍是配合地說好,“不愧是我向南弦的兒子。”

兩個人相視而笑,神域撫了撫她隆起的肚子,“快些回家吧,外麵好冷,我的舊疾都快發作了。”

聖上得了嗣子,滿朝文武都歡慶,這看不見未來的江山,終於後繼有人了。

皇帝一高興,必定改元,神令立為太子的這一年改元龍興,加封神域為韓王,遷任太傅,判大宗正事。安排得雖然妥當,但聖上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著實不能操持丁點朝政了,自然也不會再刻意為難神域。

本以為聖上的病體如遊絲,不定什麼時候就斷絕了,卻沒想到這一拖延,直拖了好幾l年。

龍興六年冬,天降大雪,入夜時分宮中傳召神域,他匆匆趕到式乾殿時,太子正站在廊上等他,見了他,哀聲道:“爹爹,我阿翁身上

很不好,先前與我說著話,忽然就睡過去了。”

神域撫了撫兒子的頭頂,溫聲道:“你跟著進門,守在阿翁榻前,不要多話。”

神令點點頭,小小的人,才比龍榻高一點,站在那裡憂心忡忡地看著聖上。

皇後讓開了身,什麼都沒說,眼神裡儘是疲憊,牽住了神令的手。

神域上前行禮,“陛下,臣來了。”

聖上已經很不好了,勉強睜了睜眼,艱難道:“你來了……我自知時日不多,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如今朝綱穩固,河清海晏,你功不可沒,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你。這些年我苦苦支撐,早也倦了,隻可惜計安還不曾弱冠,日後他克承大統,你可以稱太上皇,隻要守住這萬年基業,我就放心了。”

這是以退為進,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聖上也還在試探,目的不過是要他一個承諾罷了。

神域退後一步跪了下來,“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臣是陛下的臣子,他日太子登基,臣理應輔佐少主,恪守本分,絕不敢僭越。”

聖上吃了定心丸,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喚計安,“往後可要好生孝敬你母後,不能惹她生氣,知道麼?”

計安說是,牽著聖上的手道:“阿翁,你會好起來,兒讓人送藥來,阿翁吃了好安睡。”

聖上搖了搖頭,“阿翁不吃藥了,這藥太苦,已經吃夠了。阿翁先睡下,等明日一早,你再來叫阿翁起床,好不好?”

一旁的皇後早就泣不成聲,勉力壓製住了哭腔道:“先彆說話了,養養精神吧。”

聖上慢慢合了眼,這一合眼就沒有再醒來,兩日後崩在了式乾殿。

新皇繼位,三年不改年號,但先帝的身後事要操持,各項瑣事繁雜,這個新年也沒能過好。

等到靈柩運往陵寢,已經是開春之後了,宮中派出的謁者沿著街道,將各處懸掛的白布都扯下來,蕭索了一冬的建康城,終於重又迎來了生機。

院子裡,小小的女郎拉著橘井在花叢中流連,摘下一朵花,就讓橘井插在她頭上,不多會兒插了滿頭,笑著大喊:“阿翁阿娘,快看我!”

神域和南弦正種一棵梨樹,兩個人為此爭論不休,聽了雪晝的喊聲才直起身來,高聲應承著:“真好看,莫不是哪朵雲頭上的天仙下凡了吧!”

當然打岔過後,該計較的還是要計較,神域喋喋抱怨:“什麼樹不能種,偏種梨樹。這樹寓意不好,為什麼不種石榴?石榴多子多福,不比梨樹強?”

南弦嫌他古板,“梨花白潔,有什麼不好。就你忌諱多,穿鞋怕跑了,種棵樹都怕分離。”

他很委屈,“我這樣事事小心,到底是為了誰?”

她訕笑了下,“好好好,都是為我,都是為我。”

掩上土,澆上水,春日賞花種樹,秋日摘果掃葉,都是人生點滴的小歡喜。

可能有些遺憾,有些不圓滿,經曆過,與自己和解,未來仍是可期。

豔陽之下仰頭看,南弦已經在設想滿樹青梨的景象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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