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毫發無損地起身, 一腳將趙蔥踢遠。暮色之下,趙蔥痛苦的嘶吼聲戛然而止,顯出幾分詭異。
他身材健壯,麵容威嚴, 一雙輕揚的劍眉下, 有一雙無論何時都沉穩果決的眼眸,目光炯炯地環視了包圍著他的人, 嚇得他們不敢再上前。
親兵立刻撲上去把趙蔥按在地上, 絲毫不管他的腿正在往外噴血。
尚謹站在趙蔥身邊,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袖劍上的血跡,掩去眸中的不安與驚慌, 才鎮靜地與李牧對視。
然而實際上,他整個人都快要止不住的顫抖。即使在心中模擬了百遍千遍, 他以前從未這樣傷害過彆人, 鮮血四濺之時, 他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趙蔥帶來的人頓時陷入劣勢, 他們被層層包圍。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聚向李牧和尚謹,方才是尚謹救了將軍, 可偏偏他是跟著顏聚一起來的。
也正是因為他跟著顏聚, 顏聚才沒像趙蔥一樣被抓起來。
饒是如此,邊軍看向顏聚的目光也不算友善, 倒是對他這個孩子還算和顏悅色,但仍然警惕。
“將軍,久仰大名。”尚謹拱手行禮,“薑姓,尚氏,名謹, 拜見將軍。”
“薑,尚?”李牧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單是薑姓倒沒什麼,可是和“尚”聯係在一起,不免讓李牧想到薑齊王室,可他們該是呂氏才對。
尚謹隻是笑著點頭,看向了狼狽不堪的趙蔥,說道:“將軍,雖說我也不希望趙蔥活著,可還是先為他止血吧,他若是死了,恐怕不好向趙王交代。當然,他若是死了,也不必擔心他回去在趙王麵前誹謗你。且看將軍如何做。”
李牧吩咐親兵去找軍中醫師,淩厲的目光直直盯著尚謹:“你究竟想做什麼?”
即使尚謹救了他,可實在可疑。
“當然是來幫你,將軍。”尚謹看向地上已經疼到失去意識的趙蔥,歎了口氣,“你說是吧?趙蔥?”
血腥氣太重了,讓尚謹有些不適。
“我仰慕將軍已久,有要事與將軍相商。”尚謹將袖中的袖劍解開,擲於地上,抬起雙手,以示誠意。
“將軍,不可,他身上萬一還有暗器……”親兵連忙要阻止,即使隻是個孩子,可方才也直接刺中了趙蔥的大腿。
“可以搜身。”尚謹張開雙臂,親兵仔仔細細搜查一番才朝李牧點了點頭。
“好。先將趙蔥與顏聚關押,他們帶來的兵一起看守,再把這裡收拾一下。”
尚謹遞給顏聚一個安撫的眼神,顏聚這才安安靜靜地被帶走了。
尚謹與李牧對坐於室中,周身無人。
“你到底是何人?”
“乃是秦人。”
營帳中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
[渡鴉:我去!主播你也太勇了!]
[零森:啊啊啊啊啊啊!我好緊張!]
李牧握緊了腰間門的劍柄,冷笑一聲,問他:“秦人!?你也敢來我趙軍大營?”
“因為我想救你。”尚謹儘力壓製自己的不安,他不能保證李牧會不會立刻拿劍劈了他。
李牧沉默了一瞬,探究起顏聚的身份:“你和顏聚是何乾係?”
難不成顏聚是秦國的細作?
*
邯鄲。
顏聚剛拿到那枚齊幣,頓時站起身,問護衛:“你是從哪得到的?”
“將軍,外麵有一稚子,說自己叫尚謹,欲拜見將軍,要我將此物交給將軍。”
“快!快讓他進來!”顏聚不由得激動。
任誰在家裡練武,練著練著天上掉下一枚齊三字刀,都不會不覺得奇異的。
“顏聚將軍。”尚謹揚唇一笑。
紅衣……顏聚怔怔地看著尚謹,心中思緒煩亂。
尚謹平日裡多穿白衣,偶爾穿青衣,甚少穿如此熱烈的顏色。
原因無他,薑齊尚紅。
周為火德,尚紅,薑太公的齊國自然也尚紅。
到了田齊時,他們將國德改為火金德,以火德為主,金德為輔,尚紫。
“這枚刀幣?”
“齊造邦長法化。”尚謹說出刀幣上所刻的字,“是田氏為其建國所鑄造的,可他還敢稱齊。顏將軍的家族,自田氏上位便遭打壓,自此一蹶不振。”
“你如何知曉?”顏聚不由得警惕了起來。
“謹之尚,為太公之尚。”尚謹單刀直入,他本就要依靠這一層buff和身份達成目的。
“薑……”顏聚怔愣地喃喃道。
“是。”
【宿主,你說的好像你很恨田齊。】
「那是為了激發他的恨意,而不是我的。田氏代齊,不僅因其權勢,更是因為薑齊已失民心,無力回天。我有什麼好恨的?」
他讓係統提前將一枚“齊法化”刀幣扔到顏聚家中,讓他胡思亂想起來。
齊國的“齊法化”刀幣是田齊時期開始鑄造的,其中這個“法”字,在刀幣上原本寫作“夻”。
現代曾有人認為這個“夻”字應該解釋為“太公”,為的是紀念齊國的開國元首薑太公。
“齊造邦長法化”的六字幣在現代珍貴無比,這幾個字都不用解釋,一看便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凡田氏用的是他祖先的國號“陳”,都不至於這麼諷刺。
總之他要是薑齊王室,估計能被這些刀幣氣死。
雖說他現在確實算,但是卻並無亡國之感,畢竟他是現代人,朝代更迭在他眼中再正常不過。何況薑齊末代君王確實昏庸,田氏代齊後齊國再次強盛,百姓安居樂業,有什麼不好呢?
“那這枚三字刀?”顏聚猶豫著試探。
“是齊國如今常見的刀幣?怎麼了?”尚謹接過那枚刀幣,詫異地笑了,“你覺得是我扔的?可我今日才到邯鄲。”
“此乃天意?”顏聚覺得自己有點昏頭昏腦了,這可是從天而降的東西,怎麼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足下將要光複薑齊?”
這顏聚腦洞真大,對薑齊的態度也讓人驚訝的親近,難怪他這麼容易受buff的影響。
尚謹搖搖頭,看向顏聚的目光極為溫和:“不,我隻是來救你的。”
“救我?”顏聚疑惑之餘更有不安,最近邯鄲實在不安生,連他都有些擔憂。
尚謹與他論起局勢:“你如今在趙國還算得意吧?趙王必然看重你,趙國可用將才不多,恐怕不多時日,便要派你守邯鄲了。”
“可是有李牧將軍在,輪不到我的。”顏聚自認為有才能,卻萬萬不及李牧。
“你對李牧,是羨慕?妒忌?亦或是敬佩?”
顏聚不知為何,忍不住說了實話:“有李牧在,我很難向上,沒有他在,我便要直麵秦軍了。”
“危險與機遇並存,不是嗎?”尚謹抬眸望向顏聚,終於露出鋒芒,“如今趙國山河日下,你可想過為自己謀條生路?”
顏聚看著他周身氣勢一變,訥訥地張口,不知要說些什麼。
“不必再說什麼,我乃是奉長輩之命,算到你大劫將至,你祖先本為我薑齊忠臣,才來此欲救你。不出十日,你將得到趙王的重用,可這重用,可不一定有好結果。”
說罷,尚謹起身欲離。
顏聚追問道:“你會測算?”
“昔日太公與周公旦要好之時,曾留下卜算之術。”尚謹繼續忽悠顏聚,長歎一口氣,微微搖頭,“你若不信也無妨,本也是泄露天機,或許,都是命吧……”
“告辭。”尚謹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欲擒故縱,這個他熟。
“等等!”顏聚站起來伸手阻攔,“還請……公子暫留幾日,聚必好生招待。”
尚謹沉默著審視了顏聚一番,微微頷首,告誡他:“天機不可泄露,告知你已是逆天而行,勿要宣揚。”
“自然。”顏聚恭敬地行禮,喚下人進來,帶尚謹去休憩。
「頭一次享受公子的待遇,這是被我忽悠住了?」
【宿主,你演的不錯啊,一股子半仙的感覺。】
「得了吧,就是故弄玄虛,要不是不得已,我怎麼可能裝神棍啊?」
五日後,一切都在穩步推進。
“將軍,君上宣你入宮。”
聽到這話,顏聚僵在原地,又尋了個理由說:“待我整飾衣裝,以免失了禮儀。”
竟是真的?
顏聚匆匆忙忙往尚謹那去了,還沒敲門就喊道:“公子!”
“是宮裡有人來了。”尚謹摸了摸隱藏在衣袖之中的袖劍,抬眸同他說話。
本是疑問的句子,偏生說出肯定的語氣,好似他未卜先知一般。
那自然是提前知道了,畢竟鄒瑕的辦事效率極高。
“君上突然急召我入宮。”顏聚見他心平氣和,於是也冷靜下來。
“他這是要你與趙蔥去李牧那裡。”
“公子是說?”
“君心難測,李牧出了事,自然要派一個能頂上的。”尚謹擺擺手,“你且去吧。”
顏聚猶豫地詢問:“可公子先前不是說將有不測?”
“一味逃避是無法更變你的命數的,唯有……”尚謹止住了話頭,吊足了胃口。
“還請公子告知!”顏聚急切起來,他已信了八成。
尚謹將一片竹簡遞給他,上書一個“靜”字。
“你且去答應,不要慌張,我保你不在此次風波中出事。”
“多謝公子!”顏聚躬身行禮,這才匆匆離開。
待到暮色漸濃,顏聚再見到尚謹時,已滿是信服之色。
“公子果然料事如神!趙王令趙蔥為上將軍,我為裨將,替代李牧與司馬尚!說是李牧有反心!”
“嗯……”尚謹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已應下,即日出發,還請公子救我!”
他緩聲問顏聚:“你可知,我為何說你大難臨頭嗎?”
“還請公子告知!”
“李牧在軍中威信極深,又在代地頗有威望,以至於有人說,代地隻知李牧,不知趙王。”他指尖輕敲木案,“你與趙蔥前去,李牧就會知道趙王要殺他,情急之下,你們兩個便是送死。”
顏聚自然也明白利害,認同地點頭。
“我們需早做準備,趙王可是和你們說,若是李牧不從,即刻脫身,向他彙報?”
“是。”顏聚更加崇拜尚謹了,說的分毫不差。
“你們出不了軍營的,李牧怎麼會放任你們離開呢?”
事實是這兩個人還真的離開了,無疑是埋下了隱患。
顏聚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那若是他從了?”
“他不會從的,你不知嗎?當初他被調離邊關,趙王再請他回去的時候,他極為倨傲,故意稱病不出,直到趙王答應邊關一切事務由他決定。”
要不是知道曆史,他都快信他自己說的了,頭一次在彆人麵前隨意抹黑彆人,還有些不習慣。
“我們該怎麼辦?”
“你覺得趙王與李牧,誰更有前途?李牧一死,趙國必亡。”尚謹終於提出了他此次前來的目的,“你去和趙王與趙蔥商議,提前備好,一旦他不從,趙蔥設法即刻暗殺他。說你們有旨意,他一死,他手下的兵也隻能束手就擒。”
“那若是他們讓我去呢?”
“你便說,趙蔥與李牧共事多年,李牧對趙蔥更為信任,而你與李牧無甚交情,很難近身。”尚謹安撫著有些慌張的顏聚,給他喂了一顆定心丸,“你不必擔心,屆時你帶我一起去。”
“公子也要一起去?”顏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是,我扮做你的小侍從。當李牧要被趙蔥殺死時,我會出手救下。再和李牧說,隻是趙王與趙蔥要殺他,我們是來幫他的,你自然無恙。”
顏聚激動地說:“公子願為我涉險!聚自當肝腦塗地!”
「統啊,這個buff有點嚇人。」
【沒有啊,你看鄒瑕,同樣曾是齊人,人家就挺正常的。】
「這倒也是,鄒瑕好歹還有自己的主見,顏聚現在和失了智一樣。」
*
尚謹將係統這一部分掩去,其他都如實相告。
“這一切都是你的謀劃?那你怎敢說是你救了我?”李牧眸色微冷,帶著森冷的肅殺之氣。
“我也是不得已了,將軍高義,我不如此做,你便會放他們離開,則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將軍是覺得,若我不讓他們殺你,你便可一直統領趙軍?”
尚謹掩在袖子下的手已經掐紅了,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要直麵武安君的殺氣,還好他是跪坐的,不然怕是要腿抖。
以前雖然也見過祖龍,蒙恬,王賁,可他們畢竟是友好的,不至於嚇人。
“我知道將軍是冤枉的,趙王知你抗命,定然更加認定你要謀反,屆時他將布下圈套,將軍防不勝防,必死無疑!我隻能出此下策,將軍能將趙蔥抓住,好歹多一線生機。”
他這一次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跟李牧那麼多彎彎繞繞玩心眼兒,太容易被看出來了。
李牧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尋找撒謊的痕跡,問道:“你當真算到了?”
尚謹搖搖頭:“怎麼會有人能算到呢?我隻是提前得了消息才想方設法要救將軍。且看將軍信不信。”
“你到底是誰?如何得了消息?”李牧質問道,一個小孩知道這麼多,實在不合理。
“將軍若是耳目通明,去秦國打聽,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頂多隻是人脈廣一些,認識不少秦國大臣。非要說的話,我是幾年前從魏國去秦國的,我無父無母,叔父是秦國的諫議大夫尚翟。”
“你為何不瞞著我?”就像你同顏聚說的那樣。
尚謹搖搖頭:“我是不想欺騙將軍的。”
當然,還是有一些地方不得不欺騙。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你救了我,我會送你出軍營,你儘早離開趙國吧。”李牧疲憊地歎了口氣,就要喚人進來。
“還請將軍聽我說完。”尚謹急切地說,“將軍可知,趙王想做什麼?”
李牧闔眸無言,再睜開雙眼時,眸中儘是冷意,自嘲一笑:“顯而易見,趙王猜忌,去我兵權,殺了我。”
他為趙國征戰了一輩子,曆經四代國君,不想有一日要落得這麼個地步。可他不能退,尤其是北方,匈奴連連騷擾,他怎麼能看著代地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