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盼了這麼多年, 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短短一個多月的備考時間,高考複習的要點充斥著她的腦海,除了睡覺, 大部分時間她都將心思放在學習上,無法再考慮其他的。像是能不能考上大學、考上什麼大學、離家有多遠, 全都暫且被拋到腦後, 一切都得等到考試結束之後再說。
軍區高中太遠了,騎車一趟需要四十多分鐘,寧蕎預留出時間,提前出門。
然而等到了車棚, 她看見臉色煞白的傅倩然。
傅倩然和寧蕎一樣, 也報名參加了高考。在備考期間,傅倩然讓她母親將自己整理的複習筆記交給寧蕎,駱書蘭悄摸摸地來,又悄摸摸地走,走之前還小聲叮囑,讓寧蕎千萬彆讓彆人知道這事, 否則人人都來借筆記, 傅倩然可不樂意。後來, 寧蕎讓駱書蘭等一等, 回屋讓她捎去一份自己準備的資料。寧蕎看了傅倩然的筆記, 有條有理,對她很有幫助,而傅倩然也是同樣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們似乎成了戰友,向著同一個目標前行。
此時, 看著臉色慘白的傅倩然,寧蕎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緊張地問:“怎麼了?”
“自行車的鏈條被人取下來了。”
寧蕎神色一變,立馬去找自己的自行車。
可傅倩然又說道:“我們倆的自行車鏈條,都被取走了。”
大院裡的高考考生們,有的是家裡沒自行車,已經一早出門去了考點。
剩下有自行車的,也都和寧蕎一樣,在這個時間點,陸陸續續來到車棚。
自行車是稀罕玩意兒,車棚裡並不多,可僅有的幾輛,都被摘去鏈條,壓根就騎不了。
她們找了一圈,沒找到鏈條,心頭一沉,脊背冒出冷汗。
“誰乾的?”
“誰這麼缺德,明知道我們要去高考,故意取了鏈條?”
好些天前,寧蕎就已經去過軍區高中踩點,昨晚臨睡前,還特地檢查自行車車胎的氣足不足,但誰都沒有想到,好端端停在車棚裡的車,會被人動了手腳。
大家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有倆人還差點哭出來,寧蕎看了一眼手表,離高考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多二十分鐘,預留出的時間本來是足夠的,但要是步行去軍區高中,很可能會來不及。
“現在先彆說這些。”寧蕎說,“不知道車鏈條在哪裡,推去修車大爺那裡肯定趕不上。我們趕緊出發去考點,路上彆磨蹭,也許不會遲到。”
可這很明顯,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辛苦複習一個多月,即便沒考上,他們也不會感到遺憾,但如果是因為自行車被人動了手腳因趕不上而無端被取消考試資格,誰都不會甘心。
步行到軍區高中,實在是太耽誤事了,這一趟過去,一個個累得連話都沒勁兒說,哪裡還有心思考試?
考生們被這麼一打擊,有的紅了眼圈,有的則在抱怨。
寧蕎正色道:“再說喪氣話,誰都趕不上。”
“對。”傅倩然接上話,“先趕路,不試試怎麼能知道結果呢?”
寧蕎走在前麵,傅倩然跟在後麵。
零零散散有幾位同誌也跟上來,隻是步伐邁得遠沒有寧蕎這麼快。
就在此時,一道很輕的聲音響起。
“寧蕎姐姐!”
寧蕎回頭。
不遠處錢副團長和劉麗薇的家裡,一個小姑娘伸出腦袋。
她衝著寧蕎招招手。
大院裡的家屬們也都為寧蕎著急,說是讓劉麗薇的閨女彆耽誤事兒,這都什麼時候了,考生們耽誤不起這麼多時間。
可劉麗薇閨女看著有點靦腆,眼神卻真摯,寧蕎往前幾步走過去:“怎麼了?”
“我家有自行車。”小姑娘用小氣音說道。
今年閨女也上高中了,錢副團長家便買了一輛自行車,讓媳婦每天早上負責送她去學校。誰家的自行車都是金貴的物件,剛買來沒多久,自己都舍不得騎,更不願意放在車棚裡,怕的就是風吹日曬,新車都得舊了。
劉麗薇的閨女這些年和江果果處得好,時常聽她說起她的小嫂子。她還記得前幾年,有一回寧蕎給江果果一顆水果糖,見她在邊上,也往她兜裡塞了一顆,讓她彆告訴媽媽。
現在寧蕎遇到難處了,劉麗薇的閨女想都沒想,就往她兜裡塞了一把自行車鑰匙,小聲道:“自行車就在屋裡,你輕點兒聲進去,彆讓我媽聽見。”
寧蕎的眼底迸發出驚喜笑意,連忙道謝,接了自行車鑰匙就進屋。
錢家的自行車,就擺在客廳的角落,上邊用一塊布蓋著,小姑娘將布掀開,往裡看了看,見母親沒有動靜,催著寧蕎趕緊走。
等到寧蕎推著車出了門,小姑娘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走到母親屋外,耳朵貼在門上。
但她的耳朵剛貼著門,房門就被打開了。
劉麗薇瞪了她閨女一眼。
小姑娘立馬慌了,將她往屋裡推。
“我知道。”劉麗薇沒好氣道,“你媽沒這麼輕重不分。”
小姑娘瞪圓了眼睛,等到反應過來時,才露出笑容:“就知道媽最好了!”
劉麗薇歎氣。
她家這自行車是新的,寧蕎可得當心著騎!
大院裡的考生們見寧蕎往錢副團長家走時,都在心裡嘀咕,什麼話不能等到考完回來再說?還催他們趕緊走,她自己不一樣耽誤事兒嗎?
可誰知道,大家隻嘀咕了一兩分鐘,就見寧蕎推著自行車出來,而後她上了車。
大院裡考生們的心都涼了。
當看著寧蕎騎車經過自己身旁時,每個人的心情都很複雜,有羨慕的,也有迷茫的,更多的是自怨自艾。
傅倩然為寧蕎鬆了一口氣,加快腳步:“大家快點,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寧蕎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考生,迅速道:“倩然,上車。”
傅倩然愣了一下,時間緊迫,無法猶豫推辭,直接走上前:“我來騎,我騎得快。”
寧蕎下車,坐到後座,傅倩然騎車,兩個人沒有再留下什麼話。
望著她們“嗖”一下騎走,隨即漸行漸遠的身影,剩下的考生眸光黯淡。
即便希望渺茫,也得爭取,總不能就此放棄。
剩下的人重新振作,快步出了家屬院的大門。
軍屬們望著這一幕,都捏了一把汗。
有些是自家孩子要去趕考,孩子母親連忙追上,若不是孩子大了,真巴不得能背著走。
軍區大院的孩子們和軍人媳婦大多是沒怎麼吃過苦的,體力不怎麼樣,腳程也慢。
眼看著前路漫漫,也有人灰心,就連心氣兒都所剩無幾。
但這畢竟是高考啊。
大學夢這麼美,他們多想實現它。
考生們互相鼓勁。
忽然之間,聽見車子駛來的轟隆聲。
大家怔了一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一輛軍車朝著他們開來,停下時,開車的同誌確認一番,眉心舒展:“情況特殊,江副團長的媳婦和傅政委的閨女特地騎車來部隊請哨兵去向領導申請軍車,讓我來接你們。”
在場的所有人,都像是在做夢。
他們傻站著,直到聽見催促:“趕緊上車啊,還來得及!”
考生們都還是呆呆的。
幾個陪兒子閨女一同趕路的嬸子們紅了眼眶。
所有人都以為,寧蕎和傅倩然根本顧不上大院裡其他人,也懶得顧他們,畢竟大家都是競爭對手,少一個對手,自己考上大學的希望也能大一些。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應該抱怨。
然而卻沒想到,她們倆在最緊急的關頭,還是願意繞到軍區門口。
就隻為了讓大院裡每一位考生,都能順利參加考試。
等到軍車駛遠,心頭大石也落下,一位嬸子說道:“咱們怎麼沒想到跑一趟部隊問領導能不能批一輛軍車呢?”
“年輕人的腦子,就是比咱靈光……”
“不光是腦子靈,還大氣!”
-
從聽說高考恢複的消息到高考正式結束,不過一多個月的時間。
有人去打聽過,說是高考成績很快就能出來,最多在過年前,就能完成大學的錄取工作。
江果果咕噥著大學怎麼就這麼著急,不能讓小嫂子在家裡多待一段時間嗎?
她大哥,應該和她有同樣的想法,不過身為大人,情緒表露不像她這麼豐富而已。
江果果是個善良的小姑娘,自己得到哥的同情,現在也反過來開始同情大哥。
“小嫂子不在家,咱倆該怎麼過啊……”江果果歎氣道。
“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江珩神色平靜。
“那該怎麼過?”江果果問。
江珩:……
不知道,沒想好。
賀永言對江珩說,真能考上大學的沒幾個,讓他放寬了心,興許他媳婦壓根就考不上。
可其實江珩希望寧蕎能考上。
早在多年前,他聽她說起大學時,就看見她清澈雙眸中閃耀的光芒。
雖然寧蕎總說自己早就已經習慣適應和弟弟妹妹們相處,但江珩卻總認為自己對她有太多的虧欠。當年才十八歲的她,還這麼懵懂,遠嫁到海島,不得不融入到他和弟弟妹妹中,有過無助彷徨,隻是她從不會刻意提起而已。
現在,寧蕎想離家,如聶園長所說,向往更廣闊的天空。江珩能接受,也願意她離開海島,去感受一切沒有嘗試體驗過的絢爛美好。
隻是,他想儘自己所能,去她的身邊。
高考結束之後,寧蕎徹底放鬆了。
她回到托兒所,繼續自己的工作。對於考試成績,聶園長和其他同事都沒有提過,沒人會刻意給她壓力。
倒是盧成福,來問了好幾回,問寧蕎能不能考上大學。
寧蕎搖搖頭:“不知道。”
“我閨女也去參加高考了,她說如果真能考上,最好是留在西城念書,平時回島也能方便一些。”盧成福說,“寧副園長,你是不是也準備報考西城的學校?”
這又是一個寧蕎沒認真考慮過的問題。
聶園長見狀,便笑著打斷盧成福:“寧副園長好不容易才能放鬆幾天,學校的事,等成績出來之後再說。”
-
高考結束了,與高考有關的事還沒完。
那天考生們都太著急,沒深想究竟是誰拆走他們的自行車鏈條,可部隊領導調派軍車送軍屬去考試時,聽說了這事,影響如此惡劣,不能不查,更不能不管。
其實自行車鏈條,已經被人還過來了,大概是在那天深夜,神不知鬼不覺,力氣大的男同誌直接就能將鏈條扣回去,至少在經濟上,誰都沒有遭到損失。
但在即將參加高考時,出了這樣的事,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些影響。
部隊領導請幾位軍區大院的家屬進行調查。
駱書蘭、蔣蓓蓉、白主任和董晶梅都在其中。
隻不過,要從哪裡查起?
四位婦女同誌沒查到的真相,倒是被幾個年輕人給還原了。
那天,寧蕎和羅琴在大院裡碰見賴小霜。
賴小霜的眼睛腫腫的,有哭過的痕跡。
而且看腫成這樣,哭得很厲害。
“賴小霜之前複習挺認真的,但最後也沒去考試。說是最後關頭泄了氣,覺得自己考不上。”羅琴說。
“聽誰說的?”寧蕎問。
“她愛人。”羅琴說,“她愛人告訴賀永言的,說她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就隻是喊得熱鬨,最後沒去考。”
說到這裡,羅琴對上寧蕎嘴角揶揄的笑意,臉頰微紅:“你也知道,賀永言的嘴巴可大了,特彆愛說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每次回來都要跟我說部隊裡一籮筐的事,不聽還不樂意呢。”
寧蕎失笑:“可是那一個多月裡,她一直在複習,怎麼非等到最後一刻才臨陣退縮呢?”
“不知道。”羅琴聳肩。
“你們當然不知道了。”丁麗娟從不遠處過來,神秘兮兮道。
“你知道?”寧蕎問。
丁麗娟開始賣關子。
但寧蕎和羅琴也不逼問,眼看著話題都要轉到彆的方向去了,她才急急開口。
“前些日子我去軍區醫院檢查的時候,在婦產科碰見他們家老施了。”丁麗娟說。
寧蕎和羅琴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呢,賴小霜是因為懷孕了,才沒去考試。
“可沒這麼簡單。”丁麗娟頓了頓,又說道,“施建設去軍區醫院,是想要請醫生幫忙作假一張懷孕證明。”
寧蕎驚訝道:“這怎麼作假?”
“他打算帶她媳婦去醫院抽血,讓醫生作假,就說他媳婦懷孕了,不讓她去高考。”丁麗娟說。
寧蕎和羅琴一臉愕然。
這大院裡也有不少軍人同誌反對自家媳婦去參加高考的,不過夫妻倆一般也都是有商有量地權衡,哪像施建設似的,無所不用其極,想出這麼缺德的主意。
“後來呢?”
“後來啊,醫生當然沒同意。施建設就又出餿主意,托人拿到一張印著醫院名的紙條,自己偽造了診斷病曆。”丁麗娟說,“他也就是看賴小霜沒見過什麼世麵,好糊弄。”
“他軟磨硬泡,賴小霜才終於同意不去高考,安心把這孩子生下來。但沒想到,沒過幾天,賴小霜突然聽說醫院病曆是蓋章的,她想去考試,可準考證被施建設撕了。”
“賴小霜哭了一宿,在家裡鬨,鬨到最後,都半夜兩點了,跑到車棚裡發瘋。施建設也沒攔著,隻說自己知道錯了,讓她愛怎麼折騰這些自行車,就怎麼折騰。”
羅琴蹙眉:“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住他們家隔壁。”丁麗娟說,“我剛懷上沒多久,每天都在吐,吐得什麼都吃不下,偏半夜的時候有胃口,讓我們家奇勝起來給我煮點吃的。隔壁屋傳來的動靜,我聽得清清楚楚。不過當時我不清楚她去車棚發了什麼瘋,第二天醒來聽大家說起才知道的。”
“這兩天白主任在查自行車鏈條的事……”羅琴說。
丁麗娟沉默片刻,才緩緩道:“我就是覺得賴小霜也挺可憐的,反正最後考生們也沒遲到,就沒忍心說。照我說啊,這事還得怪施建設,有他這麼欺負人的嗎?”
“賴小霜自己沒能去考試,還害彆人一塊兒遭殃,做得太過了。”羅琴說,“我覺得應該舉報。”
“施建設撒謊蒙騙媳婦,還自作主張撕了她的準考證,而且他媳婦去車棚拆人家鏈條,他也不攔著,現在領導在調查,他還包庇呢。”丁麗娟說,“他是什麼好人?”
丁麗娟和羅琴爭執起來,在比他們倆口子,哪個犯的錯誤更大。
寧蕎軟聲道:“我覺得——”
丁麗娟和羅琴齊刷刷望向她。
“他倆都得擔責任。”寧蕎說。
丁麗娟和羅琴愣了一下。
有道理,這倆口子都得吃舉報信!
-
位女同誌共同舉報了施建設和賴小霜。
因影響惡劣,組織上很快進行處理。
當親眼看著施建設和賴小霜被迫搬離軍區大院時,之前差點錯過高考的考生們直呼痛快。
他們兩口子關起門來怎麼鬨,和大家無關,可因為自己心態不行,差點連累大家錯過這麼重要的考試,就是千不該萬不該。
考生們和考生家屬回想當時的情況,都有些後怕。如果不是因為寧蕎和傅倩然趕到部隊,向領導申請軍車,那就隻能等明年再參加高考了。
-
一轉眼到了十二月下旬,西城近兩千名教師參與高考閱卷工作。
聽說這幾天就會揭曉成績。
托兒所的同事們之中,也有同樣在等待揭曉高考成績的。
大家表麵上說隻是考著玩兒,實則又有誰能不在意最終的分數。
盧成福問寧蕎:“寧副園長,你緊張嗎?”
寧蕎點點頭:“緊張得都睡不好覺。”
盧成福大笑起來:“還是你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