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65章 幸福觸手可及。(1 / 2)

江珩有時候覺得他弟弟, 確實像個傻子。

江奇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深知說錯了話,始終秉承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 嘴角咧著,悄無聲息地溜進廚房去。

客廳裡就剩下小倆口和江果果。

江果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人糊弄過去的小孩子了,她清澈的雙眼盯著哥哥和小嫂子看,過了好久,才小聲問:“三哥說的是真的嗎?”

寧蕎剛來到江家時,江果果才九歲。她比江源和江奇都要小,是真正的小朋友, 因此對待這個小朋友時,寧蕎大多數都哄著、逗著,時常因她稚嫩的童言童語笑出聲。雖然後來江果果越來越大,可在寧蕎的心底,這始終都是個孩子, 弱小而又需要被保護。

他們商量著,儘量用更溫和的言語,讓她接受這個事實。

然而現在,江果果在毫無心理準備的前提下, 聽說她媽媽回來了。

江果果的腦子嗡嗡的, 很快就意識到, 這對他們來說, 也許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她問:“怎麼了?”

寧蕎坐到沙發上,讓江果果坐到她身旁去。

過去那個小丫頭,這兩年個子也躥高,快要與她一般高。

寧蕎望著她的眼睛,溫聲道:“果果, 你媽媽確實回來了。大哥不希望你傷心,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將整件事告訴你。”

“我不傷心。”江果果認真地盯著小嫂子,過了好久,才緩緩道,“你們說吧。”

他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不該藏著掖著。

小倆口將真相告訴她,真相過於殘忍,可他們並沒有加以修飾潤色。不出意外的話,崔經武的案子結束之後,沈華琳會來找他們。當年的事,江果果不該被蒙在鼓裡,作為當事人之一,她有權利知道這一切。

江果果很平靜。

那就像是一個故事,而他們都是故事中的局外人,哥哥和小嫂子負責說,她負責聽,聽完之後,生活如常。

“她有自己的孩子啦?”江果果問。

“是她二婚丈夫的孩子。”寧蕎說。

“他們多大啦?”

“姐姐跟你二哥差不多大,弟弟十五。”

江果果微微偏頭:“弟弟比我還要大一歲。”

寧蕎心情酸澀。

她當時在崔家看到沈華琳剛嫁進門時抱著崔沛拍的那張照片,那時崔沛才一歲,軟乎乎一小坨,沈華琳神色疲憊憔悴,唇角卻掛著淺淺的笑意。

她將剛滿一歲的崔沛抱在懷裡時,有沒有想過自己還有一個女兒?她的親生女兒,還不會走路,不會跑,不會跳,在最需要照顧與嗬護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母親。

“果果。”江珩低聲喊。

“我沒事。”江果果抬起頭,“我要去寫作業啦!”

-

崔經武的事一出,整個崔家都亂了套。

老太太原本的身體就不好,這麼一鬨,直接就病倒,沈華琳要請京市最好的醫生上門醫治,可老太太說現在他們家在風口浪尖之上,平反家屬舉報的就是崔經武以職權謀取利益,他們還這麼高調地請醫生上門,如果被傳出去,不就更加坐實崔家有花不完的錢嗎?

老太太年輕時吃過苦,身體虛,但身上的小病小痛也都是老毛病了,執意要在家裡養著,沈華琳隻能聽她的。

隻不過這樣一來,沈華琳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照顧病人是體力活,她好幾回剛坐下歇一會兒,屋裡又傳來婆婆的使喚聲,隻能艱難地直起腰,進屋伺候。

崔妙妙聽說她父親的事,也跑回家裡。

沈華琳麵對繼女詢問崔經武的案情進展時一問三不知,隻會默默地流淚。

崔妙妙受她奶奶的影響,本來和這後媽就算不上親,尤其是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更加煩躁,在家裡給沈華琳臉色看已成了家常便飯。

老太太讓沈華琳找人打點關係,可她哪裡找得到人,尤其是在革委會副主任盧誠仁明確指出崔經武對老乾部的迫害,並將自己為了自保暗地裡保留的資料證據遞給公安同誌之後,消息傳出,更不會有人願意拉崔經武一把。

他坐牢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當初崔家有多風光,如今跌下來,就有多落魄,沈華琳聽說就連他們的房子,都有可能被收走,每天心頭都像是打鼓似的,連睡都睡不安生。

她不是沒再去找過寧蕎,希望寧蕎讓江老爺子和江珩出麵,幫他們家這個忙。

但寧蕎的拒絕直截了當,請她不要再癡心妄想。

找江家人出麵,是沒有辦法之下的辦法。沈華琳也是要臉麵的,被拒絕之後,徹底失去信心,終於接受現實,等待案件的宣判。

十四年前,沈華琳失去了第一任丈夫。

十四年後的今天,她的第二任丈夫即將入獄接受勞改,她同樣要失去他。

沈華琳不敢想象自己一個女人,該怎麼獨自麵對生活。

她什麼都不懂,將來還要頂著壓力與難纏的婆婆和繼女住在一起,稍稍細想,就感到恐懼。

-

十多天的時間過去,崔經武的案子終於宣判。

他身背多項罪名,直接撤銷職位、開除黨籍,並被判入獄十九年。

這消息,是馬紅棗傳出來的。

她來到崔妙妙的宿舍,添油加醋地說出崔經武的惡劣罪名,宿舍門還敞著,其他宿舍的人也來看熱鬨,得知體麵的革委會主任竟也會倒台時,都是一臉訝然。

馬紅棗從小到大都是崔妙妙的跟班,有時也不甘心。她在念書時的成績優異,恢複高考之後,同樣考上最好的京市大學,憑什麼要一直捧著崔妙妙,被崔妙妙的光芒所掩蓋?

現在她已經不怕崔妙妙了。

她揚起下巴,第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看著崔妙妙。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對崔妙妙造成的打擊太大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單位擔任要職,也以自己有這樣一位父親為榮,卻從沒聽說,原來他在背地裡做了這麼多見不得光的齷齪事。

崔妙妙的驕傲與尊嚴早已因麵前這些人的指指點點而粉碎,她紅著眼眶對馬紅棗說:“我們以後不是朋友了。”

馬紅棗笑了:“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是我的朋友。”

崔妙妙咬著唇,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你裝作和我要好的樣子,是為了你爸?我爸給你爸安排了工作。”

周難妹看不下去,對崔妙妙說:“算了。”

寧蕎淡淡道:“小人。”

馬紅棗意識到她在對自己說話,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革委會主任給你爸安排了工作,如今他倒台入獄,你以為你爸的工作還保得住?”寧蕎反問。

馬紅棗渾身一涼,心跳驟然加速。

他們家的生活水準,因父親換了這份工作,而節節升高。如果這一回,自己的父親丟了工作,他們家該怎麼辦?

“吵死了。”梅舒不耐煩地合上書本,起身趕馬紅棗出去。

馬紅棗還僵在原地。

寧蕎和梅舒,望向宿舍門邊上斜斜擺放著的掃帚。

她倆同時伸手,但梅舒快了一步,拿了掃帚趕人,隨即將宿舍門重重砸上。

放下掃帚回頭時,梅舒與寧蕎對視,對上她唇角笑吟吟的弧度,不由也笑出聲。

宿舍裡安靜下來,隻有崔妙妙偶爾的啜泣聲回蕩在耳畔。

周難妹忽然問她:“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崔妙妙茫然地抬起頭。

“你弟弟那邊,可能也不太好受。”周難妹說,“你要多關心他。”

寧蕎記得,原劇情的後續情節中,崔妙妙的弟弟崔沛,在遭受同學們的欺辱、排擠之後,由校園天台一躍而下。

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加可貴,好在周難妹提醒了崔妙妙。

-

江珩帶著弟弟妹妹搬進北城軍區的家屬院。

這回是三層樓的青磚瓦房,小院很大,他們商量著再去找幾株果樹苗,在自家小院種上果樹。

“要種果樹,你們就自己打理。”江珩說。

“不行。”江果果認真道,“大哥,你是果園園長!”

“這次我們是不是能種冬棗了?海島的氣候,不適應種冬棗,但京市的氣候一定很合適。”江奇期待道。

他們搬進北城軍區的家屬院,但寧蕎一直沒有時間回來。

本來是打算周日回一趟,看看他們的新家,可學校臨時有安排,文學係的教授讓他們幾個學生去電影廠給積壓的電影寫梗概,這活兒沒法拖。

北城軍區的家屬院離學校沒這麼近,來回要坐公交車,因此寧蕎不能再像之前一樣時不時回家蹭頓飯。

江珩剛到部隊報到,也非常忙,小倆口又變得聚少離多,幸運的是這次的聚少離多,隻是暫時的。

寧蕎去完電影廠回來,在書桌前寫信。

“又給你爸爸媽媽寫信嗎?”周難妹問。

她一直很羨慕寧蕎,在入學之後,父母經常寫信關心情況。而周難妹自己的父母,不識太多字,寫信大多是讓留在家裡的幾個閨女幫忙,字裡行間沒有問及她是否適應如今的生活,倒是一直在意等大學畢業之後學校會不會安排工作,到時候大學生又能拿到多少錢一個月的工資。

“不是。”寧蕎笑著說,“給我愛人寫信。”

“你愛人不是就在京市嗎?”周難妹一臉詫異。

“可他沒有假期,我也沒有時間回去。”寧蕎認真道,“接下來恐怕得有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麵!”

周難妹:……

才十天半個月,十天半個月而已!

-

這些時日發生的事,令崔妙妙成長,父親犯了法,就必須受到製裁,而他們家的房子和父親其他的非法所得,本來就不屬於他們,被收走也是理所應當的。

崔妙妙與繼母關係不好不壞,可對於自己的弟弟,卻是真正疼愛。

崔沛學校裡同學們已經開始欺負他,但一切隻是剛有了個苗頭,她就要求沈華琳給他辦理轉學。

沈華琳從來沒有辦過這些事。

在辦理轉學手續時,她好幾回都因沒帶夠資料而白跑一趟好不容易才終於將手續完成,身心俱疲。

崔沛天生陽光好動,脫離原先學校的環境之後,慢慢調整好心態,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沈華琳感到欣慰。

這孩子優秀、懂事,並且對她非常貼心,她隻盼著崔沛趕緊長大,成為自己的依靠。

崔家的大房子終究還是被收走了。

但老太太她自己當年還有些家底,早年一套兩室的小房子還空置著,一家子人便搬過去。

崔妙妙住不慣,偶爾也鬨,可她對弟弟和奶奶好,隻衝著沈華琳出氣。

每當這個時候,崔沛就會站在母親這一邊:“姐,你不要這麼對媽說話,她心裡也不好受。”

“什麼媽——”

“妙妙!”老太太沉下臉。

沈華琳逆來順受地低下頭:“我去買菜。”

這些年,她攢了些錢和票,但照這樣的開銷,估計很快就不夠用了。

出了門,沈華琳站在巷尾,揩了揩眼角的淚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更不知道照這樣下去,怎樣才能撐到崔沛長大那一天。

可就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時候,一道輕輕軟軟的聲音,由身後傳來。

“媽媽。”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沈華琳回頭,看見背著書包、梳著兩條麻花辮的漂亮小姑娘。

是她的女兒,親生女兒。

“你、你是果果。”沈華琳的眼眶又紅了,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我打聽到你以前的住址,是你的鄰居告訴我,你們搬到這邊了。”江果果說。

這是沈華琳第三次見到江果果。

第一次,她在京大的宿舍看見這孩子,覺得似曾相識。第二次,她在京大宿舍樓下看見這孩子和江珩,貪心地看了好幾眼。

現在是第三次,第三次見麵,她閨女親熱地喊她一聲“媽媽”。

所有的委屈與思念在這一刻化為淚水,沈華琳緊緊將江果果擁在懷裡。

她伸手,撫摸孩子的臉蛋:“果果,媽媽很想你。”

江果果笑容純淨:“媽媽,能陪陪我嗎?”

沈華琳是出門買菜的,得急著回去給崔家人做飯。

可此時,親生閨女眼巴巴地望著她。

沈華琳咬了咬唇,隨即眉心舒展,柔聲道:“好。”

沈華琳帶著江果果去了好多地方。

她們去吃了又香又脆的蔥油餅、甜絲絲的糖葫蘆,還去逛了供銷社和百貨大樓。

沈華琳有出門帶荷包的習慣,過去幾年她衣食無憂,荷包裡一直是裝滿錢和票的,這個習慣,到現在還沒改,但此時的她,問過百貨大樓和供銷社裡新奇物品的高昂價格之後,卻望而卻步。

“媽媽,不要給我買這個發卡。”江果果說,“這個好貴的,你現在不容易,要省著花錢。”

沈華琳心疼閨女的懂事,搖搖頭:“媽媽虧欠你的太多了,你喜歡,我們就買。”

這一天,沈華琳給江果果買了一個發卡、一雙百貨大樓裡的皮鞋,還有一盒餅乾。

離開時,江果果依依不舍,回頭看了她好幾回。

“下次再來找媽媽,好不好?”

江果果受寵若驚:“可以嗎?”

-

江果果經常和沈華琳見麵。

她從軍區大院坐公交車來沈華琳家門口,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許會給沈華琳造成困擾與負擔,便安靜在門外等。

沈華琳的心,被小丫頭溫暖可愛的臉龐所融化。

看著她這張與自己相似的臉龐和無憂無慮的笑容,沈華琳眼底的笑意也越來越深。這是在崔經武入獄之後,她難得綻開的真心笑容。

沈華琳的日子過得還是不容易。

年輕時沒有吃過的苦,留到如今將近五十了才吃,她時常覺得很艱難,可想起親生閨女,心頭卻是充盈的。

她們的相處,是為了彌補彼此心中的遺憾。

錯過的十四年時光,是沈華琳心頭的結,她怕江果果打心眼裡怨恨自己,可孩子卻隻是搖搖頭。

“媽媽,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江果果說。

沈華琳端坐在江果果麵前,刻在骨子裡的優雅,讓她無法失態地痛哭出聲。

她哽咽著,說道:“果果,你的頭發亂了。”

江果果俏皮一笑:“急著出門找媽媽,忘記梳了。”

“媽媽重新幫你梳辮子。”

沈華琳的手,輕輕挽起江果果的頭發。

江果果安靜地等待著,偶爾會回頭看,這時,總能望見母親溫柔的笑眼。

沈華琳揪著她的辮子,用發絲撓一撓她的脖子:“彆亂動。”

江果果也乖巧地笑,縮一縮脖子:“媽媽,太癢啦!”

江果果是在太陽快下山時陪著沈華琳回家的。

在她家門口,小丫頭聽見屋裡傳來老太太的抱怨聲。

老太太對崔妙妙說:“我就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天天往外跑,估計是又找到個靠山了。你爸才入獄多久?她可真是一點事兒都不耽誤。”

沈華琳臉色發白,催著江果果趕緊回去。

小丫頭仰著臉:“媽媽,你還會找靠山嗎?”

沈華琳感到窘迫難堪:“果果,彆這麼想我。我都多大年紀了,哪裡還考慮這些問題……”

“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江果果搖搖頭,“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們成為你的依靠吧。”

沈華琳怔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果果,顫抖著聲音問:“你說什麼?”

“媽媽,跟我回家。”江果果歪著頭,笑容軟糯。

-

寧蕎終於忙完教授交代的任務。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