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之啞然,看著黎楠認真到閃閃發光的雙眸,耳邊是黎楠針對房子的新奇說法,心臟跳動的節奏逐漸加快。
順著黎楠手指的方向,謝澤之看向那存在於門縫夾角處的鉛筆痕跡。
正如黎楠所想的那般,謝澤之對童年時期一家三口的記憶並不算多,令人印象深刻的隻有那每當回想起,都近乎於溺水一般的心悸的夜晚,是他家庭支離破碎的夜晚。
但這一行小小的鉛筆字,還有記錄著他身高的痕跡,讓謝澤之突然回憶起了,他的童年,其實也有像是糖果一樣美好的回憶。
就像是這一行鉛筆字,其實並不隻是謝澤之父親一人為他丈量的,父親的身邊還站著母親,那位漂亮的女士笑看著他們父子兩,並且在謝澤之父親給小謝澤之量完身高後,在牆上寫下這句話之時,還用嗔怪地語氣同他的父親說:“真是的,這樣的鉛筆字不好清理啊,好好的白牆上還用鉛筆寫字,真是受不了你了,你是小孩子嗎?”
小小的謝澤之看向他的父親,他偉岸的父親向母親討饒:“沒有關係啦,隻是一行鉛筆字,我會努力寫小一點,更不起眼一點的,這都是咱們兒子成長的記錄啊!等到澤之長大了,再拿出來看,一定有很多感觸的。”
母親歎了一口氣:“好吧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她蹲下來,用她那溫暖的掌心撫摸著小澤之的頭頂,“澤之,快快長大吧,長到超過爸爸的……”
最後那一句話,謝澤之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隻是童年的記憶就像是裹著糖霜的毒蘋果,每當回憶過後,與現實巨大的落差感都會將年幼的他吞噬殆儘,久而久之,謝澤之就已經學會不去回憶,活在當下。
今天久違地因為這一行字喚醒了他童年的記憶,但隨之而來的並不是鋪天蓋地的悲傷與痛苦,也不是想要逃避現實的迷茫,或許是黎楠的這些話過於童趣,就像是用來騙小孩一樣的說法,卻讓謝澤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似乎,真的相信了黎楠的說法。
他的父親,或許真的沒有離他遠去呢?
“都說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黎楠見謝澤之沒有回應他的話,他乾脆盤腿坐了下來,繼續叨叨,“第一次是生命終止,當醫生為其蓋上白布的時候,這個人就在生理意義上死亡了。”
“第二次死亡,是在他下葬的時候,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來參加他的葬禮,懷念他的一生,當墓碑立起,刻下他的名字之時,這個人就在社會意義上死亡了。”
“第三次死亡,也就是最後一次死亡——當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把他忘記了,那時候他才真正意義上死了。”
這段話在後世其實很多人都能說出個一二來,但在這個時候,這個概念還比較新穎,所有人認為的死亡,就是第一次的死亡,沒有接下來亂七八糟的說法。
原先黎楠也是這麼想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哪裡還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說法,活在記憶裡就是活著嗎?可是不能交流,不能說
話,隻能靠著回憶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隻要記得,就不曾離開。
可那個時候,黎楠的媽媽黎雯青已經去世了,他甚至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從小就疼愛他的媽媽,無論如何都願意支持他‘胡來’的媽媽,將他養成那樣天真又胡鬨的性格後,突然離世的媽媽已經確確實實離開了人世間。
過去的音容笑貌在電子產品中仍舊清晰,可在黎楠的記憶中,卻慢慢斑駁,時間久了,連黎楠自己都覺得麻木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不會為媽媽的去世感到難過,但重生回來的那一刻,在看見他的媽媽好好地站在他的麵前,聲音洪亮地罵著他的時候,他還是難以遏製地想要痛哭一場。
所有的悲傷都化成了淚水,淹沒了自以為是的他。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以為的走出來,不過是悲傷之下對自己的自我說服而已。
但重來一次,也代表著,他相信了這人世間,確實有種種的‘不可能’。
曾經他嗤之以鼻的說法,隻要不曾忘記,那個人就永遠活在心中,或許……是真的呢?
他可以重來一世,那上一世的媽媽,黎雯青女士會不會在離世後發現她心愛的大兒子一直惦記著她,因為擔心被養得如此‘天真’的大兒子,所以久久地停留在人間,等待著他和他的家人徹底走出來,將她忘記後才能安心去轉世投胎?
若是這樣的話,這第三次的死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這個說法就是真的了。
已經經曆過一次‘重來’的黎楠,對於不科學的事情,接受程度還挺高的,像是他勸慰謝澤之的話,也不完全是勸慰,他其實真的這麼想的。
當一個人死亡,其實並不是完全的死亡,他們隻是換了一種存在方式,活在每一個愛著他們的人心中。
“你的母親改嫁了,從這段痛苦的回憶中走出來了,但你還沒有。”黎楠伸出手,食指在謝澤之的胳膊上戳了戳,“你的爸爸會因為擔心你,所以遲遲不肯離去,將這個房子照顧得這麼好,不就是再說——”
“我一直都在。”
“或許你還不能理解這種‘陪伴’,但未來的你一定可以領會的。”黎楠信誓旦旦地說,“總有一天。”
等到老去,體會到靈魂出竅的感覺,就會知道這個世界確實不是特彆科學的(。)
這一通來自未來的雞湯輸出,黎楠講得口乾舌燥,謝澤之倒是全聽進去了,雖然他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黎楠表現得如此熟練,就好像他曾經經曆過什麼一樣,但在他的了解中,黎楠的家庭和睦,親人全都建在,好友更是一個不落——這樣的黎楠,卻能和他感同身受。
謝澤之敏銳地察覺出了問題,隻是這個問題無傷大雅,對於謝澤之來說,或許這樣能夠感同身受的黎楠,比其他人都更靠近他幾分。
或許也是這份感同身受,在五年前的那個新年之夜,他才會將自己的時間敞開了一絲縫隙,讓這個活潑的孩子,莽撞地闖了進來。
謝澤之原
先隻以為自己對黎楠的好感,隻是最開始發現黎楠和他的小乖——不是林國光送給他的那隻,而是他的父親,在他生日那天本要送給他的那隻小狗很像。
在他淺薄的認知中,黎楠熱情、魯莽、帶著一股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是世人眼中的狗狗一樣,隻要你陪他玩耍,對他好,小狗就會瘋狂地朝你搖著尾巴,釋放自己的善意。
小狗的世界很小,但黎楠的世界很大,他有朋友、有家人,未來還會有無數的人會與他相識。
或是成為朋友,或是……成為更加親密的存在。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謝澤之就已經能夠將黎楠和小乖分開來看待了。
但跳出了寄托的感情,謝澤之重新看待黎楠,就會發現這個人,真的太耀眼了。
黎楠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都活力滿滿的樣子,他溫暖,耀眼,卻不灼熱,像是冬日裡的太陽一般,隻要出現,就能驅散那股刺骨的寒冷,將人溫柔的包裹起來。
謝澤之發現,黎楠之於他,好像從一開始的小乖二號,變成了無可替代的太陽。
他的成長過程很單薄,沒有父親與母親的諄諄教導,更沒有人告訴他,這是一種什麼情況。
謝澤之試圖戒掉黎楠,但每當他成功了一點,對方都會毫無察覺地重新貼上來,用那一身赤城將他周身防禦的堅冰融化,每一次地止步都會換來更深刻的沉淪,無法逃離。
他對著黎楠那雙宛若會說話的漂亮眼睛,甚至都說不出離我遠一點這樣的話。
或者說,謝澤之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的世界太安靜了,寂靜無聲,隻有黎楠會不顧一切地闖進來,給他的世界帶來一抹色彩。
謝澤之也怕自己說出令人傷心的話後,就徹底將這抹色彩給扼殺了。
於是越陷越深……
黎楠說著說著發現有點不對勁,怎麼這房間裡這麼安靜呢?
後知後覺地,黎楠看向謝澤之,發現對方看著他的眼神……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大概是房間內光線不好,黎楠甚至覺得對方瞳孔沒有高光了,暗沉地如一潭死水,又像是幽深的深海。
emmmm……錯覺吧?
黎楠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怎、怎麼了嗎?難道我剛剛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謝澤之收回視線,重新變回黎楠所熟知的謝澤之,他輕輕搖了搖頭,“我覺得……嗯,你的說法很有意思。”
黎楠觀察了一下謝澤之臉上的神色,發現對方的臉上除了一開始的動容,現在已經恢複了平靜,大概是接受了他的說法,整個人的氣質都比原先要‘活潑’了幾分……呃,也不能算是活潑,大概就是沒有原先那樣鬱結。
這麼說的話,他今天滔滔不絕地一頓雞湯,果然是沒白喂!
隻要謝澤之能夠從過去走出來一點,黎楠都會為他感到高興。